颜如玉敛眉,幽幽地看着底下正在肆虐的血尸,它们力大无穷,浑然没有怕死的念头,就算是四肢散了,只剩下个脑袋都能啃咬,偏生溅落的血液还带有性,在遇到几回后,参与的修士都小心谨慎,不再妄为。
如果牡华天宗不需要……那这里出现的血尸,是谁放的?
南华入梦来?
但是眼下颜如玉更加好奇的是白大佬为何偏生与黑大佬约见在无尽夏,而黑大佬……又究竟知不知道内情呢?
底下的血尸一共百来头,倘若没有修士施以援手,短时间就能杀光整座城池。
就算有修士出现,在彻底杀光这些血尸,也花费了将近半日的时间。
待整座城人获救,已经死伤数千人。
庆城人极其痛苦,却还不能收敛尸身,因为在修士斩杀血尸后,那铺满的血液都含着剧。眼下公孙家的人正在御空飞行,将所有的剧血液收集起来。
许是此中都是佼佼者,尽管有人沾染血迹获得不幸,但也只是些偏差的影响,没有过重。
公孙谌回到了颜如玉身旁,听到他问:“十七哥,白大佬为何约你在无尽夏相见?”少年坐在白鹤背上,说出这话的他显得有些恹恹。
脸色瞧起来苍白了些。
他想。
大手盖住颜如玉的额头,“是我与他的争执。”
语气虽然冰冷,掌心却是暖的。
公孙谌不会骗他。
颜如玉将此事压在心底,然后拉着公孙谌的衣袖嘀嘀咕咕,将他方才知道的来龙去脉告知公孙谌。
公孙谌不问他从哪里知道,在平静听完后,“血尸煞可有解除的办法?”
颜如玉绞尽脑汁想了想,却想不大起来。
可恶!
这咋时好使时不好使!
公孙谌看他可怜兮兮的模样,便又捏了捏他的耳根,淡淡说道:“足够了。”
颜如玉:“血尸出现在这里,敖国其他的城池估计也遇险了。”虽然知道原文中敖国还存在,但是再加上方才公孙谌遇到的那些死去的修士,恐怕敖国现在遇到的不止一桩事。
公孙谌颔首。
颜如玉看着那些不散的血雾,心下焦急,“那些血雾也不知是怎么来的,落在上空看得人心中发慌。”
公孙谌微顿,“什么血雾?”
颜如玉指着庆城上空,讶异地说道:“就在上面。”
公孙谌:“上面空无一物。”
他放出神识去观察,结果确如他所说,只有晴朗的天空。
连大佬也看不到?那他为什么会看到那些血雾?那血雾与血尸煞有关?杀完人后的血气是会飘到那血雾上的,这究竟意味着什么?被掠的气运?
颜如玉鹌鹑状,心里却开始疯狂头脑风暴。
待他们一个个城池清理过去,直到敖国国都时,已经过去三日,那天上的血色越来越重,尽管每到一处救人,都会中止血气血雾的汇聚,使得再无相连,但是那层血雾并没有散去。
显然最重要的核心,尚在国都。
甫一看到敖国国都,颜如玉便先为那云层之上的虚弱金龙惊讶到了。那条若隐若现的金龙盘旋在血雾中,时不时有金光流失,被血雾彻底吞没。国都的血雾比其他地方要浓郁得多,但是整座城池都很寂静,静得不像话。
公孙谌冷声说道:“杀掉那些血尸,幕后主使怕是早就有所感知。眼下国都情况未明,各自小心。”
荀尚平的脸色在这三日的奔波已经是极为难看,倒不是疲惫,而是见到了血尸的残忍与恐怖。
血尸煞的事情只有颜如玉和公孙谌知道,可这眼下的伤亡却是谁都能见,但凡有点心的都不可能会无动于衷。
公孙离叹息道:“金龙若隐若现,那新皇怕是要撑不住了。”
修士们虽然看不到血雾,可是金龙乃是国运,道行高些的修士都是看得见的。
而在颜如玉的眼中,国都上空的血雾明显是在汲取吞噬着金龙,等到金龙被彻底吞噬的时候,怕是这满国都的百姓也保不住。
他们施了隐匿法术,在藏起身形后分散在各处探查。
公孙谌带着颜如玉掠过无数屋顶,飘飘落在皇城墙上。底下青瓦红墙,也同样寂静。像是整座宫城都没有一个活口。
敖国宫城并不华丽,甚至有些古朴残破,掠过的几处地方瞧来年久失修,只维持着表面的正常。越往里面,血气越浓,建筑物也显得正常了些。
颜如玉气声说道:“那里是皇帝寝宫吧。”
他所指的地方,正密密麻麻聚集着血尸,只见它们摩肩接踵,窸窸窣窣,将整个殿宇都围在中间,像是看守,又像是渴求。百头恐怖血色尸体聚集在这里,彼此嚎叫摩擦,表皮的经脉裸露在外,瞧着异常恐怖。
它们试图靠近殿宇,只是在触及宫门时,一道若有若无的金光牢牢将它们挡在外面。
龙气未散,金龙犹在,容不得进犯。
公孙谌抬起手在颜如玉眼前擦过,清凉过后,他的眼睛能透过宫墙看到里面。只见寝宫内躺着十几个侍从,胸口稍有起伏,应当是昏迷了。
而再往里面,站着一个身披紫衫的高大男人。
能将紫色穿得好看可真是本事,这男人神色虽然阴鸷,可相貌却是不错。
他站在床沿,看着里面,像是在同人说话。
床上那人半坐着,看不清相貌。
公孙谌再在颜如玉的耳根捏了捏,他便能听到了。
只是……
最近十七哥似乎很喜欢捏他的耳朵?
不要啊黑大佬你怎么也染上捏捏的恶习了!
“……你坚持不了多久了。”紫衣男人的声音低沉暗哑,虽然显得有点冷,但不知为何颜如玉听出了几分关切。
半坐在床上的人似乎摇了摇头,“不必强求。”
“不必强求?”相同的字眼,在紫衣男人的嘴里,却偏生咬出了些许怨。
“祝尤,我不可能眼睁睁看着我的百姓子民送死。”
那床上的人,是敖国新皇。
他的声音清润虚弱,却自有坚毅从容。
祝尤横眉冷眼,“那你就要自己去送死?你焉知不是在骗你!”
新皇叹道:“已经没有选择了,不是吗?”他动了动,坐起身来,那道清澈犀利的视线看着祝尤,竟比刚才愤怒的男人压得平息了下去。
“……你知道了。”
新皇只是浅浅笑了笑,扫过地上躺平的侍从。
公孙谌:“祝尤是魔修。”
颜如玉想起那些死前说有人要窃取国运的修士,难道就是这祝尤?但是看他和敖国新皇的对话,又隐隐透出他想要救人的意图。
他抬头看了看,那金龙与新皇的虚弱,倒是对应得上。
屡屡金色自龙体剥落,只是源源不断又有淡淡白色补充到金龙内,短暂形成了互相抗衡的局面。
那是敖国百姓的人气信念。
有着这份信念,新皇才能坚持到现在。
这也是血尸为何要屠戮百姓的缘故,敖国百姓越少,金龙就越虚弱,新皇就无以为继。而对新皇来说,百信却是最重要的。
他不能坐以待毙只看着百姓送死。
“祝尤,”新皇道,“我答应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金龙昂着脑袋长吟了一声,悠长的龙吟里满是痛苦与眷恋,旋即原本还能与血雾抗衡的金色迅速衰落下去。
血尸开始骚动起来。
不必多说,颜如玉都猜到了新皇想要作甚。
显而易见血尸盯上的是敖国新皇,可一国之主有国运龙气庇护,血尸短时间内无法突破。血尸背后的操控者就让血尸屠城,而新皇收到这个消息后,便决定放弃抵抗救下自己的敖国子民。
祝尤暴躁起来,拽着新皇的衣襟拖起来,“你怎知道我不会欺骗你!待你被吞噬干净后,说不定我会将余下的敖国人杀个干净!”
新皇冷静地说道:“所以我求你,趁着我还有一口气,你想作甚就作甚。待我死后,看在这份情谊上,望你能庇护一二。”
祝尤的脸色扭曲起来,“你可真是连骨头渣子都要利用彻底啊!”他好不容易等来的松口,却偏是在他临死前!
新皇的神色冷硬。
“我乃敖国之主,我之身后是无数需要我看护的子民,我不能弃之。”
颜如玉微愣。
倘若新皇的名字为敖木,而没有修士抵达这里的话,那敖木将在此次灾祸中死去。可小说中,数年后掌控敖国的男人,也名为敖木!
颜如玉蓦然看向站立的紫衣魔修,心中有了猜测。
祝尤的脸色极其难看,实际上他在两日前就收到了消息,有一伙修士闯入了敖国,在用极快的速度解决各地的血尸。
以他们的速度,至多半日后就会闯至国都。
眼下祝尤便要负责在此之前搞定新皇。
不然此次功亏一篑,入梦来那头的惩罚不会低。
哪怕祝尤是入梦来的掌门首徒。
魔修惯来自私,入梦来的惩罚极重,祝尤自不想体会。可敖木站在他的眼前,面容秀丽苍白,一字一句都吐露着寻求死亡的叹息,只在隐晦间留下些许情愫,却决计不愿意祝尤救他。
祝尤愤怒暴躁,敖木如此自大,怎就确定他真的想救他?!
“待我死后……”
“不许再说那个字!”
魔修跳起,冷酷的恶意在他眉间闪烁,“……跟我走。”
敖木微愣,他的眼里露出些许柔软,却慢慢摇头。
祝尤压根无法控制住自己的嘴巴,“有一伙修士,他们已经赶至敖国,再过半日不到,应当能抵达国都。你的其他百姓……都没什么事。”在魔修的眼中,一座城只死了千把人,当然算是小事。
“可那些怪物……”
祝尤话都说了半截,索性全都说了个干净。
“血尸是为你而来,只有你才有用。这点你清楚得很,只要你不再是敖国之主,或者随我离开国都,自然不会再盯上敖国。”至于之后入梦来会不会冲着敖国泄愤,就看敖国的福分了。
只是这话祝尤没有说出口。
可祝尤不说,敖木如何猜不到呢?
“再听下去,这份爱恨情仇,怕是连话本都能凑全个起因经过了,还尤其跌宕起伏。”
一道陌生软绵的嗓音突兀出现在两人中间。
祝尤的反应极大,他下意识挡在了敖木的身前,双手握住一把凶猛大刀,其上有浓重血腥,像是饱含无数血液。
那声音的主人并不露面,笑嘻嘻说道:“你们一个求生,一个求死,不如且等等,让外头的血尸先安静下来可好?”
祝尤心中一动,立刻觉察到外面的冰天雪地。
事实上,灭除血尸的主力一直都是公孙谌。
倘若没有公孙谌,修士一路突破的速度不会这么快。
一个血尸需要三两个修士才能牵扯住,可是公孙谌一人便能同时御敌数个,这种无形的差距,让队列中那个叫公孙琅的总算服气,这两日总算没再昂着下巴看人了。
“嗳,你想要去拦着?”
那道嗓音软绵轻柔,透着无形的蛊惑,只是说话间的吐息,都让祝尤的眉头蹙起。
魔修修炼的功法寻求自由放纵,从不压制自己的欲望。这也是祝尤在发觉自己居然看上敖木的时候,也并无掩饰的原因。
既然是放纵欲望,在察觉到欲望时,也常有不忍耐,公开场合做事的时候。
眼下祝尤就有那种隐约的冲动,像是前面摆着一个香饽饽。
可敖木在他身后,祝尤是不可能让开的。
“阁下可是最近抵达敖国的那批修士?”祝尤谨慎地问道。
颜如玉笑道:“是如何,不是如何?你不想救你后面那人了?倘若你想救,就装瞎一回,左不过再耗下去,你的心上人必定是要为国捐躯的。”
祝尤的脸色阴沉下去。
“装神弄鬼!”
在来回对话的期间,他总算捕捉到了来人的位置,那把血腥大刀狠狠地劈向颜如玉!
颜如玉所化魔兽还未出现,那彻骨寒凉的霜雪竖起了屏障,无论祝尤怎么砍杀,都无法伤害里面的人。
而站在祝尤身后的新皇眼中异彩连连。
颜如玉显露身形,袖手站在屏障内含笑说道:“不必尝试了,你破不开这屏障的。而你,世上无两全,倘若你想救下你身后的人,就莫要想着还能回去入梦来了。”
祝尤猛地抬头,阴鸷的视线紧盯着颜如玉。
看破他魔修的身份并不难,可要指出他来自入梦来就是难上加难了!
这些年,也偶尔有人见过血尸这种怪物,却从未有人将其与入梦来联系在一起,只认为是南华特有的强大魔兽。
颜如玉心中哔哔,实际上他不止知道他是入梦来的门徒,也知道在小说中为公孙谌遮盖行踪,让他得以在敖国落脚的人便是祝尤。
不然他何必浪费口舌?!
那时候主角虽然逃离了牡华天宗,可每到一处还是容易暴露行踪。只要他露出一点行踪,任何一个知道“公孙谌”这三字的人都会用最快的速度泄露出去。
只唯独敖国“敖木”。
“敖木”隐瞒了公孙谌在敖国的消息。
而因为敖国的特殊,这个消息也真的足足瞒了半年,直到彻底无力回天的时候,“敖木”才告诉他不得已便进入无尽夏罢。
尽管无尽夏从来无人生还,却好过将一身血肉供给牡华天宗。
当初看文的时候,颜如玉只嗷嗷高兴有还是有点好人的,尽管这个好人冷冰冰地说道他只是为了弥补而已。
想必那有很长的一段情。
而现在站在“这段情”的面前,颜如玉方才确定此敖木非彼敖木。
那文中的“敖木”不过是物伤其类罢了。
可这便足够了。
尽管魔修祝尤私心满满,可冲着小说中他的作为,颜如玉自然投桃送李,及时出声,免得陷入来不及挽救的局面。
颜如玉无视了祝尤的虎视眈眈,“入梦来盯上了敖国,除开新皇敖木外,也不外乎此处少有修士,容易入侵。但是我有法子能够让入梦来放弃敖国,如此,岂不是两全其美?”
祝尤冷声说道:“就算你是修仙世家出身,除非公孙,否则谁敢和入梦来相抗?”
颜如玉露出个奇怪的神色,慢吞吞地撸起袖子,甚至露出了上臂,直至那个繁华古朴的镯子出现在眼前,“这个证明,足够吗?”
他倒是想喊大佬来证明,但显然大佬现在正在外面大杀特杀。
而他浑身上下,能证明和公孙世家有关的,便只有镯子了。只是碍于这镯子的含义,颜如玉的动作有那么点不情不愿。
“这镯子?!”
殿宇外,正一道冰剑抹穿了血尸的公孙谌微微一顿,露出个绝代风华的笑容。
只可惜此刻,唯独风雪与血尸共赏。
飞起的血尸头颅死不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