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尘缘生带来的回忆,让颜如玉开始审视幼年的事情,当他得了这个结论,心中并不诧异。以他们的心性,不从小盯着那才叫奇怪。
他只是有些兴意阑珊,毕竟回忆过去不好的事情,也不让人舒服。
他戳了戳小鲛人的脑袋,将他重新收了回去。出门的时候,他问杂宝阁的侍从买了好一批灵茶。等回去就将小鲛人的水全部都换成灵茶水,让他一次性泡个够。
底下大堂的杂流还在进行,颜如玉却不去理会,正要穿行过走廊往大门,却被杂宝阁的侍从拦下。
颜如玉认出那人是刚才预警时最先冲进去的修士之一。
那化精修士诚恳地说道:“贵客若是要离开,可从后门走。”
颜如玉:?
他上下打量着眼前的修士,沉默了片刻,“有人在蹲我?”
化精修士苦哈哈地说道:“请贵客莫要问了,后门有几位化精修为的从者候着。等您出去了,他们会带您平安离开。”
颜如玉瞧得出来他没撒谎。
在他带着许多多令牌的前提下,杂宝阁对他一直都很友善。就连他买东西都是八折,当真是让人落泪,能让抠门的杂宝阁吐钱可真不容易。
如果这个修士没有骗他,可这般模样却是顶着压力在做事般……顶着什么压力?方才尘缘生在杂宝阁叫破了他的名字,难道是被人认出来了?
颜如玉在包间内坐着,只有他和两小只在,又要吃东西,自然会把面纱摘下来。
闯进去的杂宝阁修士都看到了他的长相。
姑且信任杂宝阁修士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他的消息卖了出去,那消息又是从哪里泄露的?便是尘缘生那家伙,也才刚带人走不远,不带这么快的。
除非是……
颜如玉:“有一个与你们杂宝阁相交甚笃的贵客,方才的骚动惊扰了他,让他得知了我的身份?”
他揣测,并且在化精修士脸色微变的时候继续补充。
“他对我有恶意,让你们杂宝阁留人,可我偏偏用了许多多的牌子进来。一面是不能得罪的贵客,一面是自家少阁主许多多,你这算是从中盘旋另谋法子,想拖延时间让我跑路?”
化精修士心下大惊,他说的话猜中了八九。发话的那人确实是杂宝阁不能抗拒的贵客,可将少阁主的客人送过去又成什么样子?
自然是不能够的。
眼下已经送消息回去,只要拖延上片刻,就会有大能赶往此处,务必会稳住那发作的贵客。
颜如玉笑眯眯地说道:“多谢你们这番苦心,不过这会让你们得罪客人,却也是不能够。”他戳了戳在肩膀上的小花精,温柔地对它说了几句话,便见它翅膀扑闪,立刻飞了出去。
而颜如玉则是悠哉悠哉地左顾右看,“那贵客,门牌号多少?”
…
七号房。
越往前的号码,就意味着越尊贵。
可这个房号的客人却不是为此,而是他偏爱七这个数字。
不论他走到哪里,他总爱住在七号房。
眼下,他正慢条斯理地亲自烹茶,袅袅茶香在室内散开,沁人心脾。如行云流水的动作当真是赏心悦目,甚至盖过了屋内十几个冷冰冰的黑衣侍者。
这些黑衣侍者浑身散发着冷厉的杀气,像是一具最得用的凶器,望而生畏。
颜如玉在化精修士的陪同下进来,一眼便望到那十几件把杀器,沉默片刻后,他轻笑出声,“我知道是哪位尊上了。”
话音落罢,热茶也将将煮好。
七号房的主人拎起茶壶,“请坐。”旋即便是茶水冲下。
他给颜如玉留了个位子。
颜如玉信步悠闲,淡定地在位子坐了下来。
“您的手艺不错。”
他在吃了一口茶水后赞叹。
“谢谢。”
七号房的主人也很有礼貌地回答。
等各自啜饮得差不多了,这人才又说道:“我道是谁呢,原来是颜家的崽子,却是爱胡闹。”那不轻不重的训斥,就像是在责骂自家小辈。
颜如玉出来是遮了面纱的,可修为高深的修士,想要看透也不难。
毕竟这面纱也仅有少许遮掩的能耐。
“尊上与我父亲认识?”
“自然是认得。”
这一来一往的平静祥和,让门口守着的那位化精修士都有些茫然,都差点以为先前这号房的主人阴森恐怖的口吻,如若磨牙般地念出“颜如玉”这三个字来。
那森然的杀气可不是作假。
颜如玉这名字听起来是耳熟,当场想不起来,可闹完事回去,再认真琢磨下,化精修士也便想起来究竟是谁了。
可不管是谁,他都是少阁主的朋友。
那也是杂宝阁的朋友。
对坐吃茶的两人已经吃上第二杯了,颜如玉含笑问道:“不知尊上留我,却为何事?”
对面那中年男人不紧不慢地吃完第二杯,将茶杯放在桌面上,发出轻微咔哒的声响。这声音如同信号,七号房骤生冷意,杀意密布。
十几个黑衣侍者的视线皆扎根在颜如玉身上,倘若眼神如刀似箭,已经能够彻底戳烂他的身体。
中年男人:“当初你拍下的魂石,如今可安在?”
颜如玉恍然大悟般在储物空间里寻摸了片刻,最终掏出来一颗小小的红石,乳白的光辉悉数被红兜兜遮盖,半点都看不清楚。
“原来您是为了这个?”
中年男人死死地盯着颜如玉手中那不足大拇指大小的魂石,耳边还听得颜如玉在说:“这颗是我兄长想买的,这做兄长的想要,做弟弟的自然不会不给。却没想到夺了尊上所好,罪过罪过。”
颜如玉在问出来是七号房的主人时,就多少猜到了起因。
要是七号房,杂宝阁,这两者结合在一起,能想起来的也就那一件事了。
当时三号、七号与颜如玉争夺魂石,因为白大佬给的钱够多,最终是颜如玉不计代价给拍下来了。
事后,曾有人追杀颜如玉,不过都被白大佬给摆平了。
三号房是苏眉儿,这七号房,自然是眼前这位中年男人了。
他自称严以鸣。
颜如玉在进门时,就感觉到了刺痛的杀意。尽管方才的对话你来我往,皆是含笑从容。可他从严以鸣的眼底看不出任何的笑意。
这是一个深不可测的人。
“你的兄长?”严以鸣挑眉,暗含恶意地说道,“我却是不知道,颜虹到了这里。”
颜如玉晒然,跟这种知道身家根底的人说话就是麻烦,扯个谎言都更费功夫。
“尊上也当知道我的情况,这些年东躲西藏,要是单凭我自己,如何能够避开家门的追查呢?那自然是要再认上几个干哥哥,这做事才算安稳。”
颜如玉脸不红心不跳地胡说八道。
他哪来的干哥哥?
倒是有俩想要哥哥干的,尤其愿意做个情哥哥。
严以鸣昂首,身后像是有黑衣侍者得了命令上前来,门口站着的化精修士脸色一变,伸手握剑,只那一瞬,黑衣侍者却是扯下了颜如玉的面纱。
分明他伸手就能做到的事情,却偏生要让侍从来。
待严以鸣亲自用眼看过颜如玉的容貌,眼底登时闪过一丝暗色,低哑地说道:“这张脸,却是有几个好哥哥都不为过啊。”
颜如玉:?你变态啊!
他立刻察觉到严以鸣的神色微妙变了,如果先前是布满杀意,现在是在杀气中还夹杂着情欲,真叫人晦气。
这厮太过摆谱,原以为上来就是干,结果却爱瞎弄什么逼格,丝毫没想过往往失败死于话多啊!
颜如玉:“……我已经七十几了。”
他用全身心表示抗拒,便丢了一脸年龄暗示。
严以鸣的欲火却更上一层,笑着说道:“那岂不是更好?”
脸好看就足够了,看那外露的细嫩皮肉,层层衣裳包裹下的躯壳自然也该有相应的模样。这小子得罪他不浅,当年可杀了他好多侍者。虽然只不过是中阶,可要培养出来全心全意、得心应手的却是有些麻烦。
如今便要他肉偿,再将他活生生作弄死在床榻上,岂不乐哉?
虽是颜家出身,可毕竟是个弃子,想必就算消息泄露了出去,牡华天宗也不会说上什么。
严以鸣的笑容更深,眸色越浓。
颜如玉:妈的,超级无敌大变态!
他yue了!
怎么连老头子都下得去嘴啊!
颜如玉不想跟他绕圈了,直接挑明了矛盾,“当年追杀我的人,是你派出去的吧?”
严以鸣:“是我又如何呢?你那个手段残暴的干哥哥,眼下不在这里吧?倘若是在,你又何必发抖呢?”他怜惜地看着颜如玉细腻的皮肤。
那视线粘稠恶心,让颜如玉感觉看到的地方都瘙痒起来,恨不得挠上两下。
颜如玉:“我毕竟是凡人,面对恶意杀气,不这般才奇怪吧?”他一边说着,一边把玩着从进门起就一直拿在手上的翠绿晶核。
那翠绿晶核看起来圆润剔透,当是上品。
黑衣侍者们在进门的时候就用神识查探过了,没有检查出什么来才默不作声让颜如玉进去。
眼下,颜如玉摸着这翠绿晶核,实在是忍不下去了。
砰!
一道重重的落地声,像是有什么重物砸下,让地面都摇晃起来。
“啊!”
立刻就有尖叫,“魔兽——”
话音刚传进包间,这包间的墙壁就剧烈摇晃起来。
咚咚咚!
是沉重用力的敲打声,严以鸣的神识外放一瞧,当即脸色就变了。
此刻扒着包间外墙的,正是一只通体发黑的魔兽,这魔兽只有一只独眼,长在下腹。可浑身上下却有无数个尖角,尤其是在左右两条如同烂泥的胳膊上,更是镶嵌着极其密布的利齿。这头硕大无比的魔兽正昂着脑袋尖啸,两条胳膊用力地贯在墙体上。
正当所有人的神识都留在外面,忽有一道小小细细的惊呼,“屋内也有!
说时迟那时快,严以鸣心中预兆刚生,整个人就莫名矮了三寸,险而又险地避开身后弹出来的一条油腻湿滑的舌头。那舌头不甘心往下一卷,严以鸣早就爆闪离开,一下子出现在屋外,只听他恼怒地说道:“你们杂宝阁就这么放纵魔兽闹事?”
“哟,在这里呢。”
远比刚才还要凶险万分的险兆出现在严以鸣的心头,他的心跳很快,快到几乎要崩裂,整个人下意识闪身,却避不开最险要的那只如白玉的手。
那只手出其不意从背后穿过了他的胸膛,捏碎了他的心。
可那只鲜血淋漓的手抽出来后,严以鸣那具尸体却重重砸在地上,化作了一个小木人。
“替死”!
白大佬挑眉,那视线定格在刚才严以鸣破窗离开的室内,那只手隔着一堵墙慢慢收紧,像是在拉扯着什么。
刚逃过一劫附身在黑衣侍者中的严以鸣不得已,闪身逃到了大堂。
方才的喧哗让还在拍卖杂流的大堂彻底空了。
严以鸣出事,那些黑衣侍者自然哗啦啦跟着出去,且随着人数逐渐增多,化精修士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颜如玉同情地拍拍他的肩膀,毕竟那足足有百数之多,压根不知道藏在哪里。
这简直是完全不把杂宝阁放在眼底。
颜如玉:“这到底是哪个主儿?这么肆意妄为。”
化精修士苦笑:“他是宣明阁阁主的独子。”
颜如玉认真想了想,“这不对啊,宣明阁阁主只有三个女儿吧。”这儿子是从哪里来的,而且还姓严。
现在的宣明阁阁主应该姓尘。
“私生子。”
化精修士言简意赅地说道。
然后再悄声说,“听说阁主有意让他儿子入族谱,只是他的道侣启天夫人也不是好说话的,至今不肯答应。”尤其是有小道消息,说是阁主想将阁主候选人的资格给了严以鸣,而不是家中三位女儿。
足以看得出来宣明阁阁主对严以鸣的看重。
颜如玉:“渣男。”
化精修士无奈地说道:“这里就是宣明阁的地盘,杂宝阁明面上还是不想跟他们起冲突的……”他言语间透露出一种“刚才你要是听我的就好了”的沧桑感。
颜如玉挑眉:“原来是这样,你放心好了。”
化精修士:?
我放心,我放什么心?
我就是一百个心都放不下啊?!
边说着,他总算望外瞧去。
只一见,他便毛骨悚然。
端看方才那挤满黑衣侍者的大堂却空无一人,神识外放,便窥见无数血色。地面,墙壁,桌椅,柱子,乃至于高高的天花板,都染满了鲜红。撕碎的肢体与骨骸胡乱丢着,粘稠的脑浆和滚烫的鲜血搅在一起,红红白白恶心得要命。
唯一站着的人,正一下、一下地踩着一滩烂泥。
不。
那不是烂泥。
那是血肉和骨骸融化的血泥,两颗咕噜转动的眼珠子充满恐怖与畏惧,却还是活着的!
公孙谌一脚踩爆一颗眼珠子,幽冷地说道:“我都还没动过他一根手指头,你这双眼睛却是爱看。”脚底用力碾了碾,整滩肉泥痛苦痉挛起来。
一张嘴裂开,声音是无穷尽的绝望与痛苦,撕裂得几乎是在尖叫。
“绕过我,绕过我,我爹,我爹是宣明,宣明阁阁主,放我,放过我……”
话到最后,更是如同野兽嘶吼。
公孙谌面无表情地踩碎另一颗眼珠子,“啊,我想起来了。我听说他努力了几百年,总算生下来一个儿子,如宝如珠地看护着,原来是你啊。”
他心满意足地将一截手臂扎穿严以鸣的嘴巴。
“那正好,待会我就去送他上路陪你。”公孙谌懒得去管顾那厮的垂死挣扎,在他的操控下,严以鸣只会不死不活地感受着这极致的痛苦。
“如玉,”他狷狂肆意站在血泊中张开双臂,素白的衣襟布满血红,连脸上都溅着几滴猩红,“不来抱抱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