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链很短。
公孙谌可以从下床,走过放在中间的桌椅,却碰不到门。
这么短的链条让颜如玉气得够呛,那几日他都能听到颜如玉嘀嘀咕咕在骂人,只是这两日他骂得少了。
他想,那小傻子估计是认为囚禁他的人,就是幻境里的颜如玉。
是了,公孙谌怎么会猜不出自己在幻境里呢?
在他看到颜如玉的那一瞬,他便知道他是那个真货,而不是满脸魅色的假货。
昨夜的幻境,不同与今日的幻境,但是也很好。
公孙谌抓着冰冷的铁链,慢慢地笑了起来。
漫天血光很好,但是现在更好。
颜如玉回来的时候,有些气馁,他坐在边上给大佬喂饭,自己则是半点都不吃。等收拾完后,才取了小凳子坐下,陪着公孙谌看书。
他似乎一直认为幻境里的公孙谌有问题,所以不敢靠近。
毕竟最初的公孙谌,如原著描写,也不是那种好亲近的人。
颜如玉一边看一边纳闷,这本书真的是他以前书房就有的?
怎么半点都看不明白?
他费劲地看了两页纸,眼瞅着时间晚了,才对公孙谌说道:“十七哥,我……”
走这个字还未说出来,就听到公孙谌慢慢地说道:“留下。”
颜如玉恍惚以为自己听错了,眨了眨眼,“你是要我和你一起睡?”他狐疑地看了下身后的床榻,又看了看冷冰冰的公孙谌。
公孙谌颔首。
颜如玉犹豫地看着门和床,来回打量后,“我再去取一床被子。”
等被褥和枕头都准备好了,颜如玉才小心翼翼地在外面躺了下来。他不敢睡里面,也不敢脱掉衣服睡觉,便将就着在床外侧眯一眯。
颜如玉在幻境里睡着后,似乎与乱葬岗断了联系,无法看到白大佬。
他今日心里烦躁,却睡得出奇快,不多时就睡着了。
淡淡的莹光中,公孙谌安静地看着颜如玉,他的眉眼,他的鼻子,他薄薄的嘴唇,起伏的胸膛……一只手越过了被褥,先是碰到了胳膊,然后是温热的胸膛。
那只手停留在心脏的位置。
扑通、扑通、扑通……
正是鲜活的味道。
颜如玉醒来,觉得嘴唇有点怪怪的,他在外面一边洗漱一边琢磨着水镜,他这嘴唇是不是夜半被蚊子盯了?
怎么肿起来了?
等阿萍过来给他送早点,看着他惊讶地说道:“少爷,难道昨夜您……”
她笑着冲颜如玉挤眉弄眼。
颜如玉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哭笑不得地说道:“我就一个人住,哪里来的想法,还不快快收回去?”
阿萍笑嘻嘻地说道:“那是因为少爷现在面若桃花,唇红齿白,实在是让人难以不联想呀。”她在颜如玉的身边许多年了,知道少爷的性格很好,便直率地说了出来。
颜如玉刚想说话,就被阿萍的话给击中,默默挪回去看了眼水镜。
看了半天,颜如玉痛定思痛,决定今晚要是再被邀请留下来,就打地铺吧!
颜如玉喂大佬吃完饭,决定今天出去走走。
如果这里只是幻境,就必然会有一个离开的方式。解开大佬的锁链是必要之一,可阵眼同样不容忽视。
他叫住阿萍,与她一起走出院子,一边走一边说道:“阿萍,你平时都在哪里做活?”
颜如玉当然知道平时阿萍是在哪里,叫住她不过是为了方便探清楚幻境的情况。
只是阿萍没有回答。
颜如玉有点奇怪,回头一看,却看阿萍的脸色呆滞。她机械地走着,双目无神,与之前在院落里灵动的样子天差地别。
他脚步一顿,目送着阿萍愣愣地往前走,最后消失在了眼前。
这是只会在固定时间固定地点,才会变得灵活的工具人?
颜如玉之所以停下,还有另一个原因。
他看不清楚路了。
出了院子后,最初还能够看到院外的路,但是越走四周就越是一片白茫茫,仿佛将他彻底困在了这里。仿佛整个幻境只有小院那处最细致,其他的地方都被随意糊弄,只留下一片苍白。
如果是这般,那解开幻境的核心还是在小院里?
颜如玉默然转身,出师未捷身先死,只能回去再做打算。不过在走回去的路上,颜如玉在路边捡到一条垂死的鲸鱼……
为什么会在这里捡到鲸鱼啊!
而且是缩小几十上百倍,只在颜如玉手心里挣扎的小鲸鱼……应该是小鲸鱼没错吧?
颜如玉一边在心里疯狂吐槽,一边回去将小鲸鱼放在院里栽荷花的水缸里,眼见它进了水里,开始逐渐恢复活力后,他才重新进屋。
他这几天几乎将整个院子翻过来了,没有找到钥匙不说,但是也基本检查过所有的地方。
所有的建筑物都与他在牡华天宗时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地方就是多了个不存在的暗室。除了每天都会过来送饭的阿萍,颜如玉再也没有见过第三个人。
但是阿萍会按照他的要求给他找来夜明珠之类的东西,算是有求必应。
除此外,多了一条奇怪的小鲸鱼。
小花精和小鲛人与他一起进来了,但是两小只都在呼呼大睡,派不上用场。
整个幻境,唯一还没有搜查过的地方……
在那张床。
那张公孙谌几乎不曾离开过的床。
颜如玉敛眉,细思了片刻,重新进了暗室。
暗室内,公孙谌正低头看着他带来的书,这囚禁的日子看起来对他没什么影响。那薄凉淡漠的神色总会让颜如玉幻视到原著里的那个风味的大佬。
虽然他确实很喜欢,但多少也有点失落。
毕竟一路走来这么久,颜如玉怎会不珍惜那些时日?
可惜大佬似乎忘记了。
颜如玉的动作引起了公孙谌的注意,他移开视线,淡淡地看着他。
“十七哥,刚才我出去一趟,这幻境很小,只维持整个院子。我找过的地方都没什么异样,唯一还没有检查的就是这张床,让我找找可好?”
为了避免出差错,颜如玉用词很谨慎。
生怕大佬不满意。
公孙谌沉默了一会,从善如流地站起来。
颜如玉笑起来,然后褪去鞋子爬上床,开始在各个地方敲敲打打。床头,床板,他甚至将铺好的被褥都翻出来检查,逐步逐步摸了过去,生怕里面缝进去什么硬物。
整整两刻钟的大搜查,颜如玉颗粒无收,什么都没发现。
他颓废地将东西全部都整理回去,嘀咕着说道:“怎么会一点痕迹都没有?”难道这个幻境是无解的不成?
公孙谌闭眼,是呀,怎么会有无解的幻境呢?
除非这个幻境,从一开始就不单单只有一个清醒的人。
颜如玉要出去的时候,公孙谌淡淡地说道:“今夜,你也不要走。”
颜如玉的背板一僵,“好。”
他迈出腿,身后又是一道低低的嗓音。
“不许打地铺。”
颜如玉的路被堵死,讪讪出去。
一日,两日,三日……
颜如玉有些恍惚,他趴在公孙谌的怀里醒过来,温暖的怀抱挡住了外面的寒意。
他们居然在这幻境里度过了三个月,而且幻境里的时间,已经到了冬天。颜如玉有点畏寒,黑大佬明明是冰属性,却热得让人眷恋。
颜如玉窝在他怀里都舍不得起来,太暖和了。
等不得不起身的时候,颜如玉打着哈欠,才慢吞吞爬了出去。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不对劲。
他在暗室的时间越来越多,在公孙谌的身旁待的时间越来越多。
“如玉,黑。”
“如玉,陪我。”
“如玉,想你。”
“你走得有些久……”
那些短短、浅浅的字句,与温暖的怀抱一起,将颜如玉死死拥紧,难以挣脱。
但是这天太冷了,他又太困,他懒懒地看着暗室的夜明珠,将一闪而过的念头压下。
天气实在是太冷了,连着几日下雪,颜如玉开始忙活着将堆好的小雪人弄进来给公孙谌看。毕竟黑大佬出不去,颜如玉只能一一靠着行动,让黑大佬感受到外面的世界。
堆好的三个小雪人放在桌上。
第二天起来,白大佬的那个小雪人就融化了。
颜如玉有点可惜。
他出去外面取食物的时候,才发现都下雪了,泡在养花的水缸里的小鲸鱼居然活得好好的。
颜如玉屈指敲了敲脑袋,他怎么会忘记这里养了只小鲸鱼呢?
而且都下雪了,这水缸居然还没冻起来?
颜如玉好奇,他停下动作,蹲在水缸边看了半天。发现有人在看,那条小鲸鱼慢吞吞地往上浮,然后突然滋水喷了他一脸,口吐人言:“今晚子时三刻,过来找我。”
颜如玉:“……”
鲸鱼都会说话啦?
只可惜小鲸鱼说了这话后,就再也不理颜如玉。
颜如玉看着正怡然自得游泳的小鲸鱼,不知为何没有将这件事告诉公孙谌。
他自顾自回了屋,一日如常。
只是在晚上睡觉的时候,他一反常态地将自己塞进了公孙谌的怀里。
公孙谌抱着他,安安静静地说道:“如玉,怎么了?”
他开始会与颜如玉说话了。
颜如玉敛眉,这不该是好事吗?
为什么他总是觉得有点怪异?
颜如玉:“觉得冷。”
公孙谌翻身压在颜如玉身上,“我会让你暖起来的。”他吻住颜如玉的唇,手指往下与如玉的紧扣在一起,光是那体温相贴的感觉,就足够颜如玉温暖到想要流眼泪。
子时三刻。
颜如玉悄然睁开眼。
他没有睡着。
要等公孙谌睡着并不容易,他很浅眠,也基本上不怎么睡觉。有时候他刚睁开眼,就感觉到大佬盯着他的视线,那仿佛时时刻刻都是清醒着。
不过偶尔他也会睡着。
公孙谌喜欢颜如玉主动抱他,与他接吻,说些亲近的话,那时候的黑大佬比较容易放下戒备,在温存后,也总会小睡片刻。
颜如玉心疼大佬不睡觉,忍着羞耻试过几次,效果很好。
大佬很喜欢他这么做。
只是那羞耻的感觉,总是让颜如玉难以摆脱,所以颜如玉基本很少主动。
或许是他潜意识里总觉得有些怪异?
尤其是那挥之不去的羞耻感。
尽管公孙谌一次又一次告诉他,那很平常,很普通,是他们常常会做的事情。
他的主动,会让公孙谌的忍耐失效,总会带着一身吻痕下床。好歹没做到最后一步,颜如玉就自暴自弃当做是做梦,反正也是在幻境里不是吗?
奇怪。
颜如玉怔然,他多久没有想起幻境这件事了?
他的手指不小心碰到那根铁链,下意识抽了回来。
时间来不及了,颜如玉悄声出了门。
外面还在下雪,他的手指有点冰凉,下意识都藏在了袖子里。厚厚的雪踩在脚下,发出轻微的嘎吱声,颜如玉从来没有在晚上出来,这才发现这外面的天上……
是两轮血月。
颜如玉盯着那两轮血月看了许久,才走到水缸边上。
“你来迟了。”
小鲸鱼道。
颜如玉:“你的造型,有些古怪。”
小鲸鱼:“我在你眼里,是什么模样?”
“是一尾鲸鱼。”
“那是什么神奇的物种?”
这一来一往的回答,让颜如玉忍不住挑眉。
“在我心里是什么样子,你在我眼里就是什么样子吗?”
小鲸鱼:“当然。有过恐怖阴森的,也有过诡谲异常的,但是将我养在水里的,你是第一个。”
颜如玉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因为鲸鱼是一种水生动物……罢了,你找我有什么事情?”
小鲸鱼:“你会答应来见我,让我有些奇怪。”
颜如玉:“有什么可值得奇怪的?”
“像你这种深陷在幻境里的人,意识到有什么不同与往日的事情后,都会下意识告诉旁人吧?尤其是那与你在幻境中最亲密的人。
“你不说,是因为……你也觉出了不对。”
颜如玉抓在水缸边上的手指痉挛,抠得用力,关节都发白。
“他被困住了。”
颜如玉的声音轻飘飘,不知是在对谁说话。
小鲸鱼冷不丁地说道:“是你被困住了?还是他被困住了?”
他道:“颜如玉,你仔细想想,究竟是谁被困住了?”
颜如玉的神色挣扎起来,“十七哥被困……不是,不对,他没有被困……是,是我被困住了……”
他声音在那瞬间僵住。
“他困住了我。”
那条锁链,困住了公孙谌。
在明面上。
而那条锁链,又困住了颜如玉。
那条锁链的存在,不断在向颜如玉强化一个念头,公孙谌需要他,公孙谌离不开他,如果他离开,公孙谌会死……那些孱弱,那些温柔,那低低的话语,那亲近的拥抱,那日夜相抵的温暖……全都是,全都是真正的束缚。
颜如玉下意识抓住脖子,指尖痉挛地在皮肉上划过。
那条铁链,究竟是锁在公孙谌的脖子上,还是挂在了颜如玉的脖子上?
哐当——
卡啦——
接连两道不同的声音响起,颜如玉却不敢回头。
“如玉。”
那人站在背后,这么轻声叫他。
颜如玉的双手撑在水缸上,死死地看着水面的波痕,“十七哥,你一直都是醒着的?”
他这话一语双关。
究竟是在问他今夜不曾入眠,还是在问他一开始就没有被幻境迷惑?
公孙谌:“如玉,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