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面对他们再一次分别的现实。
继国缘一的世界是透明的,目之所及,世界直白又丑陋。他被困在自我认知与现实的错位中,直到夏油杰的到来。
迦具土的世界同样是透明的,目之所及,尽是不断纠缠环绕的法则与因果之线,密密匝匝,宛如蛛网一般网缚住天命的日轮之主。他同样被困在自我认知与因果线的错位中,直到他听到了那个心跳。
他的兄弟,他的半身,他的伽罗那杰。
是弟弟。
与伽罗那杰依偎在一起,世界对他展露的真实似乎都不再那么刺眼。他学会闭上眼睛,只专注倾听伽罗那杰的声音。
终于,终于到他们降生的那一天了。
迦具土睁开了眼睛。
虽然在他心里,伽罗那杰是弟弟,但他说他想要当哥哥,宠溺着弟弟的迦具土自然不会与伽罗那杰争夺最先降生的名额。
可是,他看到了什么?
他看到了一条未来的因果线。
循着那根被鲜血浸染的因果线,他看到了被杀死的伽罗那杰,看到了因此而本源神力失控,烧伤了母神并被十拳剑斩杀的自己,看到了堕入了黄泉之中失去了一切的母神,也看到了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伊邪那岐。
不可以!
命运并非不可改变,因果本来就在时刻变化。往往只要一个选择,便会造就出不同的未来。
迦具土先一步降生了。
他不仅先伽罗那杰一步降生,还拨动了因果之线,推迟了伽罗那杰出生的时间,还伪装出了与伽罗那杰相似的神力波动。
伊邪那岐急不可耐地杀死了他认定的新任天之御中主神,还在母神试图保护他的时候,杀死了母神。
母神带着伽罗那杰堕入黄泉之中,她依旧成为了黄泉津之神,但这一次,她保住了一个孩子。虽然他未生先死,虽然他出生在诸神避之不及的黄泉污秽之地,但新的命运沿着另一条因果线延续着。
还会见面吗?
御神体与神魂被撕裂的痛苦中,迦具土恍惚地想着——
【我不想死。】
【我还想要见他们。】
【我的母亲。】
【我的兄弟。】
濒死的迦具土握住了一条游离在命运之外的因果线。
【火神大人!】
【迦具土大人!】
来自于生灵的敬畏与信仰不断修复着他残破的神魂,不知过去多久,终于恢复一点意识的他本能地抓住了一线的生机。
未经黄泉轮回,他转生成了继国缘一。
再然后,他遇到了夏油杰。
初次见面便觉亲近投缘,分别多年,始终不变。而在这具人类的身体逐渐步入衰老,死亡即将到来的时候,他越发思念夏油杰。
暌别五十年,终于再见之时,属于迦具土的记忆在继国缘一的灵魂中苏醒。
是杰啊。
即使没有同源的神力气息,他的神魂依旧能够认出他最重要的弟弟。
但是,没时间了。
他又一次看到了充满了杀机的因果线。
亲手将夏油杰送回到五百年后,缘一用这具垂垂老矣的身体斩杀了那些藏头露尾的家伙。他知道他们是被谁派来的,也明白对方想要除掉他的急迫心理。
但是,不可能。
神魂终于在那一刻复苏,让他看到回到兄弟身边的可能,缘一怎么可能让他们破坏。
借着那一战,缘一舍弃掉了那具老迈的身体,将神魂藏在断掉一截的日轮刀中。他故意让断刀掉入食骨之井中,借着食骨之井自带的时空间波动隐藏起来。
这一藏,便是五百年。
他等到了五百年后的夏油杰,用因果之线拉着他和五条悟穿越了时空,来到五百年前的战国时代,见到了过去的继国缘一。
命运的因果缔结成环。
缘一的神魂在日轮刀中沉睡,沉睡对于神明而言,是最好的疗伤手段之一。他虽然很想见见夏油杰,但他并不愿在弟弟面前暴露出自己虚弱的一面。
他希望在杰的眼中,他的兄长永远是最强大的。
然而……
伊邪那岐是真的讨厌。
感知到了逼近的腐朽神力,缘一挣扎着从沉睡中醒来。
久远之前的一幕再一次上演。
不管多少次。
缘一坦然地想道:
不管多少次,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够越过他手中的日轮刀,伤害他最重要的弟弟。
他抱住了夏油杰,本源的火焰熊熊燃烧起来。
“居然是那个时候……”夏油杰微微一怔,难怪那时候的缘一看向他的眼神有些奇怪,说出来的话也怪怪的。他原本以为是缘一那五十年里活成了小老头,所以看到十七岁的夏油杰时才会那么慈爱。
夏油杰抿了抿嘴唇,沉声道:“之后发生什么事情?”
缘一看向夏油杰,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回答问题。”夏油杰叩了叩矮桌,“你当时表现得太急了。我刚爬出食骨之井就看到七八十岁老头子的你,还没有整理好心情就被你一通‘五十年’,‘过得很好’给堵得说不出话,紧接着就被你推下了食骨之井……你敢说你不是故意的?”
因为夏油杰以为终有一日会在黄泉相见,或是可能遇到他的转世,夏油杰虽然察觉到了缘一举止奇怪,但他并没有深思,只是有些惆怅。
现在,确定缘一就是迦具土,不是人,还一直沉睡在他从食骨之井里捡到的日轮刀里……夏油杰并不喜欢阴谋论,但当时一定发生了相当糟糕的事情。
他和悟穿越战国的契机,一是自带时空间能量波动的食骨之井,二就是那把夏油杰之前没能看出什么端倪的黑色断刀。
现在,有关断刀的秘密解开一角,正是缘一那把日轮刀,未来的缘一一直沉睡在刀中。
时间轴难以跨越,是因为改变所带来的代价太过高昂。他的过去编织在了本不该踏足的战国时代,恐怕正是为了见到在那个时期转生成人类的缘一。
是未来的缘一促使了他去往战国时代,换言之,跨越时间轴的代价,是缘一支付的。
是什么让缘一用这么迂回的方式与他重逢?
还有,正像是当初奴良滑瓢吐槽醍醐源氏的,缘一作为战国时代最强大的剑士,曾经庇护了源氏那么多年,他们不至于连他留下的一点遗物都保留不好。
结果,缘一的日轮刀断在食骨之井之下,刀鞘则辗转到了奴良组的手上。
这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缘一不是寿终正寝,被源氏的人侍奉着下葬,而是死在了外面,还极有可能是战死的。
关键问题来了:是谁杀死了缘一?
夏油杰的眼神幽深而晦暗,透着慑人的冷意。
缘一:“……其实是六十七岁。”
他当时才六十七岁,才没有七八十岁。
夏油杰:“缘一!”
六十七岁是重点?七八十岁只是虚指,虚指!
缘一抿了抿唇,默默将“当时再过两个多月就六十八岁”的解释咽了下去,小声地道:“不敢。”
夏油杰懵了一下,回顾了一下他之前的问题,他才意识到缘一这句“不敢”是在回答上一个问题。
——你敢说自己不是故意的?
——不敢。
换算一下,缘一当时交待遗言似的来了那一堆很好勿念再一推,就是故意的。
夏油杰的嘴角抽了抽,这话说得,等于没说。
他是要问敢不敢吗?
他问的明明是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矮桌两边,同根同源的兄弟俩大眼瞪小眼,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好半晌,夏油杰开口:“不能说?”
缘一:“……也不是不能说,就是……”
“就是不想说。”夏油杰扭头,不去看缘一,而是看向本殿外的庭院。
冉教的院子修得真别致,不愧是他的审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