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小江总’三个字,宋景终于有了点反应。
抬眸看过来,声音干涩:“我……”
‘我’了半响没有后话了,这又是一个难以回答的问题,就像江宁的那句‘你很关心我’。
诚如江宁所说,宋景也只剩一条命了,他是想弥补,也做好了自己怎样都可以只要能弥补年少的过错的准备,到头来,他连一个像样的弥补办法都没有,唯一剩下的命,江宁一点都不稀罕。
宋景此时想到了一句话,‘迟来的深情比草贱’,他欠了江宁七年的道歉和弥补,比种植贱草的土壤还要廉价,有些东西不是回头就能找到的,更不是开口就能挽回的。
索性不回答了,仰头闷完一杯。
张晟‘哎’了一声,把烧烤往宋景面前推了推:“别光喝酒,吃点东西。不然胃受不住。”
宋景依旧喝闷酒,夜色朦胧,他的表情比什么都还严峻。
张晟聊了点别的,下巴一抬示意宋景去看烧烤摊边一个小男孩。
“这是烧烤老板的儿子,不知道怎么回事,一生下来就是自闭症。”
宋景手顿住,尔后目光落向张晟话里的主角。
是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手里捏着一个小车玩具,虽然在玩玩具但眼底没有正常人的情绪,这让宋景猛地想到了那晚上犯病的江宁。
江宁也是这样。
虽然还能说话和咬人,但眼神空洞。
心里募地一窒,宋景紧紧捏着酒杯。
张晟没发现宋景的异样,用聊着八卦的语气说:“现在心理疾病越来越多了,听说找一个专业的心理辅导,是按小时收费的。这病费钱不说还不好治,寻常人家哪有这么多钱,所以老板夫妻俩白天卖早餐,晚上卖烧烤,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张晟还要再说,宋景却忽然站了起来。
许是酒精上头,他走到了患有自闭症小男孩的跟前。
小男孩抬头看他,他也在看小男孩。
成人和孩子的对视间,一种令人鼻酸的气息蔓延了出来。
老板怕宋景喝醉做点什么,忙跑了过来,警惕地看着宋景:“怎么了?”
张晟也连忙跑了过去,拽着宋景要走。
宋景纹丝不动,他摸出手机对上烧烤摊的收款二维码。不大的地方,响起了收款提示音:支付宝到账,8000元。
自此,他所有家当所剩无几。
张晟愣了,老板也愣了。
宋景一直没有说话,回到自己的位置继续仰头喝酒。
张晟亦步亦趋跟着,悄声说:“你转的钱?8000?多按了一个0?也不对啊,我们就吃了这么点东西喝了两件酒也要不了800。”
话刚说完,老板就跑了过来,手里拿着手机:“帅哥,是你转的钱吗?消费是140,你给多了,我退你。”
宋景没有要钱的迹象,老板怀疑他是喝醉了,便和张晟打商量,把多余的钱先还给张晟。
终于,宋景沉甸甸地开口:“钱,你带着孩子去看病。”
老板好半天才回过神:“我们家孩子确实是……可这……这怎么能要您的钱呢。”
宋景又看了眼小男孩:“我会一直捐款,到他病好为止。”
老板眼圈一下就红了。
张晟也不开腔了,宋景要做好事他总不能拦着,那就成什么了。
老板娘听到了宋景这话也跑了过来,还没到宋景跟前,就跪下了:“谢谢您,谢谢您。”
宋景身上的衣服在白天修车的时候挂出了一条大口子,老板夫妇看得出来,宋景并不是什么有钱人。
老板娘揉了把眼泪说:“这8000是我们夫妻俩欠您的,我们一有钱就会还上。”
宋景说:“起来。”
老板娘又说了些什么,宋景始终重复。
‘起来’。
他不是做善事,他是在求心安。
眼见着宋景脸色越来越差,老板把老板娘拽了起来。
宋景这才继续喝自己的酒,一杯又一杯,口齿间胃里腹中全是难言的苦意。
张晟打了个‘哈哈’,缓解此时说尴尬也不尴尬说沉重也不沉重,但总是哪里怪怪的气氛。
“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善举嘛。”
“人间只有真情在!世界上还是好人居多的,比如我们这位……”
老板夫妇看向宋景,满眼的感恩。
宋景什么话都没说,继续喝着自己酒。
老板夫妇感谢的话,感激的视线,以及小男孩若有所感望来的茫然目光都被宋景屏蔽在外。
纵然转移了自己的愧疚,他仍旧无法填补心里的空缺。
他重重喘了几口气,才勉强让自己能够顺畅呼吸。
脑海中一个令人绝望的想法咆哮着。
欠江宁的,或许他这一辈子都还不上了。
他藏在心底最深处的阿宁,会因为他的伤害,在往后的日子里受尽心理疾病的折磨。
而他,无能为力。
束手无策。
这种眼睁睁看重要的人受苦受难,而始作俑者还是自己的滋味像万蚁噬心,叫人寝食难安,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