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菊花这回认真的看了王彩凤一眼:“你那脑子咋长的,怎么办事一点儿脑子都不过?咱们家五个大人一个孩子,挣的工分换的粮食,真不够吃还是咋地,你就舍不得做干粮?”
“娘知道你想着红梅今年没口粮,可不知道的不得说你当嫂子的难为新弟媳妇?要当时娘不同意往后都喝粥,你兄弟媳妇是不是心里得埋怨你。我就怕她跟你四婶似的好出门出门讲咕人。”
夏菊花说的深明大义,语气里全是对大儿媳妇的恨铁不成钢,话里话外带着点对大儿媳妇的照顾,谁听了都得说,这才是背后教导儿媳妇的好婆婆,没让大儿媳妇在妯娌面前失了面子。
王彩凤被夏菊花说的抬不起头来:“娘,我真没想那么多。”
夏菊花听到王彩凤没再狡辩,语气更悠远了:“志全没跟你说过,你公公是为啥没的?从你嫁过来,我可没不让你吃饱过,也没让你跟男人吃两样饭。”
王彩凤没话可说了。村子里不是没有当媳妇的吃剩饭的家庭,甚至还不在少数,可是刘家一向所有人都吃一样的饭菜,让她忘了这个时候的农村,嫁人的媳妇都是干的最多吃的最少。
现在被夏菊花提醒,她又一次想到这个事实,脸红的快烧起来了:“娘,我知道错了。等红梅下地回来我就跟她赔不是,明天咱们中午还是吃干粮。”
“不用吃干粮。”夏菊花见她诚心低头了,语气反而冷了下来:“你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家里多了一口人,口粮还是那么些,是得省着点儿。好在冬天也没有重活,喝粥也能对付。”
“不过,”夏菊花的脸更加严肃了:“你是得跟红梅道歉。因为就算是中午吃稀的,也不该由你自作主张,这个家还是我当呢。”
反正事情是王彩凤惹出来的,夏菊花正好不用做这个恶人。至于她刚才说的话,会不会让王彩凤对孙红梅有意见,夏菊花才不在乎呢——上辈子她倒是想两个儿媳妇能和睦相处。可人家是表面和睦了,心眼一起动到她身上了。
夏菊花就想不明白了,大中午喝稀的,王彩凤究竟咋想的,她是不是忘了自己怀着孕呢?喝上几天她就知道难受在哪儿了。
夏菊花一直记得,自己当初怀刘志全的时候,才刚解放没多长时间,全民都要支援邻国打击侵略者,地处平原的平安庄更是除了种子粮,一粒米都没留。全村人天天四处挖野菜哄肚子,一饿起来抓心挠肝的恨不得塞把黄土进嘴里。
现在王彩凤同样怀着孕,别说没有上辈子孙媳妇那些孕期奶粉什么的进补,可饭你都要自己减量,是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王彩凤听说以后中午都要喝粥,心里也打了个突,这才想起自己怀着孕,顿顿喝粥大人受得了,肚子里那个受不住。当初怀刘保国的时候,婆婆总是想方设法给自己调样做点,十天八天的自己还能吃上个鸡蛋,所以刘保国胎里养的好,生下来足足六斤半。
现在肚子里这个,怕是养不了那么好了。自己该怎么做才能让婆婆消气,别狠心不管自己呢?
不想夏菊花狠心的还在后头:“一会儿你把仓房的钥匙给我,以后做饭用的粮食,我都给你们准备好,免得你说多她说少。”
被婆婆乘机收回了仓房的钥匙,王彩凤不是不难过,却没有拒绝的理由,只好蔫不耸的把钥匙给夏菊花送过来。就见夏菊花已经炒出一小盆糖霜花生,还有小半盆没有挂糖霜。
“娘,我帮你把这些也挂上糖霜吧。”王彩凤在娘家的时候没学过怎么给花生挂糖霜,想借机学一下——婆婆的做饭的手艺不错,同样的粗粮做出来都比她做的好吃。
不想夏菊花摇头说:“这个不用挂糖霜,我还有别的用处。”说完淡定的收起钥匙,把已经凉的差不多的小半盆花生都倒到菜板上,用力的碾碎,碾完又用擀面杖来回的擀。
自认为处在“戴罪立功”阶段的王彩凤,看着婆婆娴熟的动作,闻着炒花生被碾碎后散发出的香气,生生吞了一口口水,就听到屋里刘保国醒来的哭声,不得不离开厨房,回屋伺候那位小祖宗。
等把刘保国收拾好了,夏菊花那儿也收拾完了,厨房里除了空气中残存着炒花生的余香,一粒花生都不见。
王彩凤吸了吸鼻子,心想婆婆真是越来越抠门,炒了那么多花生一颗都舍不得让自己尝尝。说是送给堂姐,可自己尝几颗堂姐又不会知道。
想是这么想,刘保国那里还饿着,她还得给孩子沏点米糊哄肚子。拿出米糊来,王彩凤不得不想到夏菊花的好处,现在家家都缺吃少喝,别人家的孩子长到一岁多,都跟着大人一起吃三顿饭,哪象刘保国有专门的米糊吃。
这米糊是婆婆用自家分的白面,挖门子盗洞换来的大米磨出来的,又用小火炒的喷香,刘保国饭点儿前饿了,只要烧开了水一沏就能进嘴,又省事孩子又爱吃。
刚拿到米糊的时候,王彩凤觉得婆婆有点小题大做——村里谁家的孩子也没婆婆伺候的精心。跟刘志全说了,才知道了原因:自从公公因为没得吃去世后,婆婆就很注意一家人的吃食。哪怕刚从老刘家分出来,婆婆宁愿一家人几年不做新衣裳,也尽量把一家人的肚子糊弄饱。
王彩凤往常没少拿这个跟同样养孩子的媳妇们比较,换来了很多羡慕的眼神。现在又给刘保国沏好米糊,想起婆婆好的王彩凤,脸上已经重新带上了笑容。
夏菊花见她端米糊进来,让刘保国在炕上玩,自己从柜子里把刚才碾的细细的花生碎拿出来,用勺子舀了半勺放进米糊里,米糊的香气里又夹杂了些许熟悉花生的香气,刘保国已经馋的口水都流出来了,不停的叫着奶奶。
“娘,你这法子可真好。”王彩凤由衷佩服起自己的婆婆来。夏菊花只当没听见,把碗重新递给她让她喂刘保国,自己又开始忙活着做剩下的一床被子。
刘志全兄弟两个跟扛粮队回来的时候,天早已经黑了,全家人都等着他们吃晚饭。刘志全憨声憨气的说:“娘,明天别等我们了,三叔说了,今天头一天我们还能按点回来,等以后任务重了,不定什么时候能回来呢。”
理是这个理,不过夏菊花自己不会说这个话。倒是刘志双看着桌子上的粥有些纳闷:“娘,咋光喝粥呢?”
孙红梅听了心里很痛快,嘴更快了几分:“嫂子说要给家里省粮食,冬闲的时候家里一天三顿都喝粥。”
刘志双看了看王彩凤,又看了看已经端起碗来的刘志全,想想也端起碗来说:“娘,吃饭吧。”
夏菊花就看不了孙红梅这副小人得志的样儿,再说她下午已经教训过王彩凤,王彩凤也在孙红梅下工后第一时间向她道歉了,还这么不依不饶,夏菊花觉得孙红梅上辈子的病又犯了。
“中午饭的时候是彩凤自己做的,一开始我不知道。不过后来我觉得她说的也有道理。生产队分粮食的时候红梅还没进门,她那份口粮就没有。家里多了一个人吃饭,该省的自然要省。”
“当时我也问过红梅了,她觉得这么吃挺好。不过你们放心,明天早晨你们干重活,该吃饼子还吃饼子,这粥我们在家的人喝就行。”别把自己摘那么干净,家里全是因为你才不得不省着吃。
刘志全狠狠瞪了一眼王彩凤,说:“娘,你别听她瞎咧咧,她就是个眼皮子浅的。”说完又冲王彩凤吼了一句:“家里娘当家,娘说吃什么就吃什么,你瞎做什么主。”
夏菊花听的心里直乐,上辈子大儿子一直觉得自己媳妇哪哪都好,说啥都对,从来没向着当娘的说过话。今天竟然直接说王彩凤眼皮子浅,夏菊花竟觉得很有道理。
王彩凤被孙红梅当面说破,脸上红的跟蒙了块红布似的,小声向刘志双说:“老二,嫂子没想那么多,就是觉得现在生产队的活不重,我们在家里将就将就,干粮得给你们干重活的吃。”
刘志双本想说自己家不光有今年分的粮食,他娘手里应该还有往年省下来的粮食。可孙红梅没有带口粮过来也是事实,王彩凤想省点粮食算不上错,只是不该越过娘自己就把干粮换成粥。加上刘志全已经骂了王彩凤,刘志双更不能跟她计较了。
要不说刘志双会说话呢,他即不说嫂子揭破不对,也不说娘不该担心,只说:“娘你别担心,我们这回去粮站扛粮食包,兴许能跟粮站的人混熟了,到时能买点库底子啥的。”
夏菊花觉得这倒是一条路子,顺着话题问起两个儿子一天扛了多少粮食包,是按件算还是按天算钱,都扛的是什么粮食,粮站的库底子能不能卖给扛粮队的人……
一个个问题下来,饭也就吃完了,不管是被骂的王彩凤还是觉得并没有出气的孙红梅,都没有插嘴的机会,妯娌两个头一次相争似乎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真能这么和平解决吗?夏菊花看看两个儿媳妇,总觉得没这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