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长,我这手艺,能跟着你们一起编席吗,哪怕少记两个工分呢,也比一冬天在屋里啥也不干强。”
“队长我从前不会编席,是不是多编帘子就能跟着学编席了?”
七嘴八舌的,让人不知道先回答哪个问题好。夏菊花一边手上不停,嘴上尽量只解答跟编苇帘有关的问题,直到那边姜汤煮好,先送一锅到场院,她才直起身来,招呼着大家一人先喝一碗。
“常旺家的你跟大家先编着,估量着够把场院围起来就不用编了。”夏菊花要带着人去给修渠的人送姜汤,走前交待了李常旺家的一句。
“李嫂子,队长的意思是不是这苇席是给场院编的?”大家伙都有些不敢相信。
李常旺家的一拍自己的大腿说:“肯定是呀。我就说吧,让夏菊花当队长,对咱们妇女肯定有好处。往年咱们也在这场院里编席,四下来风嗖的伸不出手,谁管咱们来着。人家夏菊花头一天就想着给咱们编苇席挡风,哪怕头顶凉点儿,我心里咋觉得这么热乎呢。”
谁心里不热乎呢,喝着姜汤的修渠人,一个个心里也热乎乎的呀。这个生产队长算是选对了,就得女人来当生产队长,干活多少在其次,后勤保障的就让人放心。
人家夏菊花都做到这个份上了,要是大家还不拼着命挖渠,万一大队说平安庄渠修的不过关,要把夏菊花拿下来,以后还能有姜汤喝吗?!
没的说,大家喝完姜汤,比喝下一碗酒还长力气,放下碗又一个接一个跳下渠底,接着拼起命来。
对应的小庄头人就不是滋味了,不时有人看一眼李大牛,叹一口气,有气无力的踩一脚铁锹或是挥一下锄头。李大牛这个气呀,这个夏小伙咋想的,就你能,还煮姜汤,这是收买人心!
愤愤的刨了一下邦硬的土,李大牛往手心里吐一口吐沫,心里恨恨的想:我看你能煮几天姜汤。
夏菊花想到给修渠的人煮姜汤,是因为自己上辈子冰天雪地修渠的时候,就盼着能喝上一口姜汤暖和暖和,可没想到被小庄头的人攀比。
等到送汤的妇女们走了,夏菊花没跟着一起回生产队,而是接着推起土来。李大牛上来抽烟的时候,见夏菊花推起土来都不带歇气的,心里也服气她能干。夏菊花越是能干,越让李大牛觉得,自己这个当老了生产队长的人被她比下去了,心里的别扭劲就别提了。
“你这是咋分配的活,咋就你一个人推土呢?”李长顺背着手过来检查两个生产队修渠情况,正碰着夏菊花推土,满脸不高兴的问。
他心里想的是,妇女当生产队长就是不行,看这活分的,这么多的土一个人能推得过来?当生产队长光自己能干可不行,还得会分工才行。
夏菊花抹了一把汗,向李长顺笑了一下说:“他们要先把渠挖完了再统一推土,怕我在渠底下碍事不让我下渠。我想着自己能推两车就推两车,到时候他们就能少推两车。”
实在朴实的话,让李长顺所有的训斥都噎在嗓子眼里说不出口,渠底下的人却听到了两人的对话,刘二壮仰着头看着李长顺的裤腿说:
“大队长,我嫂子就是个闲不住的,我们早让她回去她都不听。你放心,我们今天就能赶上小庄头的进度。”
“屁。你们跟小庄头这两天都差……”李长顺说不下去了,他只是半天没看两个生产队的进度,突然发现平安庄竟然真快赶上小庄头那边挖的了。
这让李长顺有些不敢相信,毕竟进度是一天一天落下的,平安庄用半天的时间就追上了?别是放松了质量糊弄事儿吧。
李长顺的眼睛挑剔的看向平安庄新开出来的渠——他干大队长的时间快二十年了,带人修渠也不是一天两天,谁想在质量上糊弄他,一眼就能看出来。
可是平安庄今天新挖的渠,不管是深度、宽度还是平整度,就没有一样不合格的,再挑剔的眼睛也不能昧着良心说不好。昨天平安庄的进度还跟蚂蚁爬似的,今天就坐飞机了?不是疯了吧。
不管疯没疯,人家活干的漂亮,不表扬也不能继续批评。李长顺中气十足的吼了一声:“李大牛,你们生产队的人没吃饭吗?”平安庄没问题,那有问题的就是小庄头,李长顺不客气的点了李大牛的名。
李大牛也很委屈呀,要不是怕没面子,他都想问问平安庄的人是怎么想的,那么卖力气的挖渠,还能多记几个工分是咋地?
不管是李长顺还是李大牛,都忘记这个年代虽然要求人们一大二公,可是人终究是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也需要关心和温暖,而夏菊花在冷冰冰的机械劳作之中,给了他们温暖,他们当然要用朴实的劳动给予回报。
就这样,平安庄的人在小庄头人继李大牛之后被李长顺骂了一顿,士气低迷的衬托之下,干劲越来越足,恨不得中午饭都不回家吃,想接着挖渠。
还是陈秋生过来告诉大家,夏队长说了,挖渠不是一天能挖成的,大家要做好长期抗战的准备,不能一时图快伤了身体。这下子平安庄的人回去吃饭倒象打了胜仗一样,脚下轻的踩不住地。
他们走后,李大牛悄悄过来看了一下挖好的渠,跟李长顺的感觉一样一样的:平安庄的人疯了。
疯了的平安庄人不止有挖渠的,还有编苇帘子的妇女们:她们可都听李常旺家的那张大嘴巴说了,大家喝的姜汤都是人家夏菊花自家出的,连煮汤的柴火也是从夏菊花家抱的!
于是夏菊花计划里应该一天才能编好的苇帘,竟然半天的时间就编好了,让她笑也不是恼也不是。
不过既然编好了苇席,夏菊花就重新分配了下午的活计:从往地里运肥的男人中抽出十个人来,帮着打桩子围苇墙,务必四下里将场院给围的严严实实。这样妇女们再在场院里编席,好歹能挡住直接往身上吹的风,手能伸出来干活。
妇女们见苇帘子真的用到了场院,自然一迭声的把夏菊花夸了又夸,夸完夏菊花还不忘夸一下自己的眼光好,要不咋最先提出选夏菊花当生产队长的,不是男人而是妇女们呢。
平安庄的男人们:你们说的都对,你们总有理。
被大家夸奖的夏菊花,此时并不在平安庄,她又来到了公社,还不是一个人来的,而是被刘力群带着直接进了公社的办公地。
说是公社的办公地还不太准确,应该是红小队的办公地才对。红小队队长见来的人竟是夏菊花也是一愣,夏菊花只好自己先跟他打招呼:“夏队长,又见面了,我是来接刘四壮一家回平安庄的。”
“刘队长,我们红小队要求平安庄生产队和平安庄大队干部来接刘四壮一家,是为了交待刘四壮一家回生产队劳动改造的具体要求,你带个妇女过来干什么。”红小人队长理都没理夏菊花的招呼,不客气的冲刘力群嚷嚷起来。
刘力群的脾气说不上多好,可是面对红小队的混人也不得不忍着气说:“夏菊花同志现在就是平安庄生产队的队长。”
“她?”红小队队长笑了,都不正眼看刘力群,直接不屑的问:“平安庄生产队没男人了,让个妇女当生产队长?你们大队也由着他们生产队胡闹?”
夏菊花被他轻视,嘲笑,一点儿不自在或是羞愧的表情都没有,好脾气的说:“夏队长,老人家教导我们说,妇女能顶半边天,歧视妇女是不遵从老人家教导的表现。”
软绵绵的语气,得到了炸雷一样的效果,红小队队长眼珠子都气鼓起来了,却不敢说老人家说的不对,气哼哼的冲自己的手下一摆手:“去,把那一家子带上来。”
很快,两个红小队就骂骂咧咧的把刘四壮和孙桂芝两个人推搡进屋,刘志亮和刘红娟倒没人推他们,一脸惶恐不安的跟在后头。
刘四壮的脸上有明显的巴掌印子,孙桂芝嘴角干的裂开血口子,两个人身上的棉袄都扯破了,露出的棉花上面带着草屑。
刘志亮刘红娟身上脸上倒没有被打的痕迹,可是脸脏脏的,一头一身的草屑表明,他们的待遇也没好到哪儿去,而他们的爹娘显然只顾着把自己脸摩挲干净,却没管两个孩子多狼狈。
夏菊花看着木呆呆的两孩子,心里叹了口气,不过没有什么感同身受或是不忍——这两孩子上辈子长成什么样儿,夏菊花很有印象,所以对他们同情不起来。
四口人一进屋,刘四壮两口子先都冲着红小队队长讨好的笑,孙桂芝还扯着破洋铁片嗓子谄媚的问:“夏队长,是不是我举报有功,可以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