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菊花脸都快冻僵了,索性也不装笑脸了:“夏队长来了呀,是有谁又举报我了吗?”
一句话成功让红小队队长的脸阴了下来:“夏队长,前天我才带着人替你们家追回了一百一十块钱,今天你就忘了?对了,我可让你们民兵队长带话,让你写检查呢,你写完了?”
写检查?刘力群那天除了让自己骂刘志双之外,可没提检查的事儿。不过夏菊花是不会出卖刘力群的,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夏队长,你知道我就是个农村妇女,字都不认识几个,哪儿会写什么检查。”
见夏队长一直盯着自己,夏菊花以为他在等着自己道谢,不得不说:“夏队长替我们家追回被卷走的钱,我心里一直想着该怎么感谢呢。想来想去,觉得还是应该写一封表扬信给红小队的同志们,才能表达……”
上一次平安庄大了队给供销社送表扬信的事儿,整个公社都传遍了,夏队长也听手下的人说过。当时他还是挺羡慕的,不是没想过,要是红小队也收到那么一封表扬信该多好。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儿,夏队长对红小队在别人心里的形象,心里还是有数的,所以只敢在心里想想,并不觉得有可能实现的一天。
现在夏菊花竟提出要给红小队送表扬信,说不动心是假的,可几次跟夏菊花交锋一直没占到便宜的教训,让夏队长怀疑夏菊花的动机:“你这是想拉拢腐蚀革命小将。再说我帮你们家追回钱来,也不是冲着你,用不着你写表扬信。”
得,算自己没说。夏菊花本就是顺嘴一说,夏队长不同意她干脆闭嘴——红小队大张旗鼓的跑到平安庄来,有要紧的事儿自会说出他们的目的。
不说,不说就是没要紧的事!
“夏队长,我听说你们平安庄一直在漏粉?”夏队长见夏菊花竟然没劝自己收下还没影的表扬信,心里又觉得憋屈了。他的原则一向是自己憋屈,别人也别想好过,直接不阴不阳的给夏菊花来了一句。
夏菊花心里一紧,面上挺平淡的说:“对,正好趁着冬天地里不忙,让大家把红薯漏成粉儿,免得开春了窖里热,把红薯捂烂了可惜。”
“你们平安庄自己才分多少红薯,怎么快一个月了还没漏完呢?”夏队长紧逼不放。
夏菊花继续摆事实:“夏队长你一直关心革命群众,还能不知道咱们农村都是亲戚套着亲戚。谁家亲戚听说有这种储存红薯的好办法,扛着自家的红薯找到平安庄,让帮着漏点儿粉,社员们还能不帮忙?”
是,我们自己生产队分的红薯是漏完了,可也没哪条规定说不能给亲戚帮忙。贫下中农之间互相帮助,有错吗?
夏队长的脸已经阴的不能看了:“那你们自己生产队的生产任务,就不用完成了?”
“谁说的?”夏菊花突然严肃起来:“夏队长,不管是谁又向你举报我们平安庄,我都敢跟他对质。我们平安庄的生产任务,不说走在全公社前头,可在平安庄大队却是最先完成的。”
“夏队长,你咋等在这儿呢?”林主任远远就见平安庄村口站着人,连忙快蹬了几下,发现竟是公社红小队的人跟夏菊花在说话,忙开口招呼一声,要替夏菊花解围。
跟夏菊花打完招呼,象是才发现红小队队长一样,林主任笑着点头:“夏队长你也在呀,是不是跟县供销社的领导们一样,听说平安庄社员们利用冬闲时间抓紧副业生产,来取经了?”
刚被夏菊花怼的无话可说的夏队长,听了林主任的话心跟吞了只苍蝇一样难受,却知道林主任现在到县供销社工作,不是他一个公社的红小队队长能轻易得罪的。
有心想再说几句狠话吓唬一下夏菊花,跟林主任一起来的供销社领导,已经骑着自行车过来了,见林主任停下,也都刹住车下来,等着林主任介绍。
林主任多面面俱到的人,先拉着夏菊花走到一个梳着背头的中年人面前,笑着说:“夏队长,来,介绍一下,这是县供销社郑主任。郑主任听了我的汇报,对咱们平安庄生产队的副业生产十分关心,一定要来实地考察一下。”
“欢迎你,郑主任。”夏菊花学着上辈子电视里头的话,拘谨的跟郑主任打了个招呼,多的话就说不出来了。
郑主任脸白白净净的,看上去十分和蔼的跟夏菊花打了个招呼,就跟林主任玩笑着说:“要是知道夏队长一直等着我们,我们应该早点出发的,是不是呀林组长。”
有这一句玩笑,场面终于松快了一点儿。按理说夏菊花这时候就应该领着郑主任一行回生产队,带着他们参观一下编席的地方,再看看平安庄已经编好的席子,谈一谈下一步的收购价格。
可现场却还有一群来意不明的红小队,夏菊花不知道该不该把他们也带到生产队去,只好看了夏队长一眼。
夏队长憋屈呀,自从当上红小队从来没有的憋屈!如果是在运动初期,红小队的全盛时期,他管来人是公社供销社的还是县供销社的,看不顺眼先批/斗了再说。
可现在红小队的全盛时期已过,红小队的经费都得由公社革委会下拨。而公社革委会除了正常经费,有一部分收入来源就是供销社收购土产的差价,哪怕身为红小队队长的夏队长,也不得不向五斗米折腰了。
认不清现状会没有经费,认清了现状则是让人无力的恼怒!
“我们也是听说年前各生产队有人偷鸡摸狗,所以才各处转一转。既然平安庄没出现这样的事儿,那我们就不进村了。”想着经费,夏队长不得不违心的给自己找了个蹩脚的借口。
夏菊花除了感谢红小队对平安庄生产队的关心,还能说什么?反正她就是一个不善言辞的农村妇女,感谢的干干巴巴,红小队应该也不会挑礼。
等红小队的人灰溜溜骑车走了,郑主任才感叹似的说:“夏队长带着社员搞副业,也不容易呀。”
都是明白人,不容易在哪儿,心里都有数。
夏菊花想起妇女们的期盼,先铺垫一下:“多谢郑主任理解我们的难处。主要是秋天大家一火心的把苇杆割回来了,堆在那里只能来年烧火,太浪费了。大家就想办法多编点儿花样,也好过年给孩子们做件新衣裳。”
说到这里她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就是咱们农民一年一人只有一尺布票,大家虽然挣了点儿钱,想买布也不容易。”
对于郑主任这样的老油条来说,夏菊花这点儿小小的铺垫一眼就可以望到底儿,可他没的揭穿,反而顺着夏菊花的话说:“没办法,谁让现在国家的生产力有限,大家只能一起克服一下。”
官腔,这绝对是官腔。夏菊花看了跟在一边的林主任一眼,林主任默默推着自行车没任何表示。
“郑主任,要不咱们先到生产队坐一会儿,喝点儿水暖和暖和?”夏菊花没有跟当官的打交道的经验,眼看着林主任提供不了帮助,企图用自己的热情感化郑主任。
人家郑主人是个踏实工作的领导,拒绝了夏菊花的邀请,非得要先去场院里看看妇女们是怎么编席的。
看就看吧,夏菊花跟妇女们打过招呼,让大家今天都穿的干净一点儿,给县里的领导留一个好印象,所以并不怕郑主任参观。
没等靠近苇墙,妇女们说笑的声音就传了过来,郑主任笑着评价:“大家劳动热情挺高嘛。”
那是,都知道你们今天可能来拉苇席,还会付现钱,热情不高才怪呢。夏菊花上前推开苇墙上留的门,请郑主任一行进去。
场面还是那个场面,不过地上散乱的苇杆特意收拾了一下,看上去显得井井有条。郑主任不时的点头,慢慢踱着步子,一张一张看着妇女们手下正在成形的苇席。就见场院里的妇女们一个个手指翻飞,看上去让人眼花缭乱。
“同志,你几天能编一张席呀?”郑主任走近李招弟,生怕吓着她一样,小声而缓慢的问了一句。
大家早就发现队长带着人进来了,都想抬头看看来的是什么人,城里人跟农村人哪儿不一样。又都记得夏菊花的嘱咐,强忍着编手上的席,只用余光看着几双鞋在自己面前走来走去。
跟别人一样盯着皮鞋看的李招弟,没想到有一双黑皮鞋停在自己面前,还小声的问了自己一句话。他问的是啥,自己应该咋回答来着?
李招弟觉得自己脑袋一片空白,抬起眼睛看了问话的人一眼,马上求助一样看向夏菊花。
听清了郑主任问题的夏菊花,心里十分紧张,她可是跟林主任说大家得三天才能编一张席,想来林主任已经向郑主任汇报过了,所以他才冷不丁提出这样的问题。
要是李招弟跟自己说的不一样,怕是所有苇席的订价,都会重新考虑了吧?
郑主任就站在一边等着答案,现在并不是提醒李招弟的好时候,夏菊花紧张的清了清自己的嗓子,安抚的冲李招弟笑了一下:“郑主任是在问你,几天能编好一张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