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啥不得劲的。再说你咋能觉得自己是吃闲饭的呢?两孩子又不是你一个人的,他们这么小家里不得留个人看着?这是志全你们两个人的孩子,你不看着他就得在家里看孩子,要不就得背着孩子去上工,到时候你看,他还能一天挣十个工分不能。”
“再说,家里的活儿你干了多少,我们仨才干了多少,没你在家把饭做熟了,我们不吃饭有力气去挣工分,还是自己在外头累个半死,还得自己回家做饭?”
“所以你不是吃闲饭的,相反要没有你这家才乱套呢。你记着,你在家里干的活儿,一点儿也不比我们上地挣工分差就行了。”夏菊花见王彩凤愣愣看着自己,最后有些恶狠狠的对她说。
上辈子她见多了男人因为挣工分多,就嫌弃在家操持家的媳妇吃闲饭、动不动就冲媳妇扬拳头,现在平安庄这种事儿几乎绝迹,可夏菊花想起来还是一肚子气。
“哎呀队长,你这话就应该在开大会的时候,跟那些男人都说说。”赵仙枝站在院门口,显然已经来了一会儿,并且把夏菊花刚说的话都听见了。
去找赵仙枝的陈小满,看夏菊花的眼神里都是崇拜,她觉得只有队长这样比男人还能干的女人,才敢说的这么理直气壮——多少年来大家都认为家里的活就该是女的干,她们明明每天比男人累,还常被骂吃闲饭的。
可队长说家里的活不是女人一个人的,就连孩子也应该是两个人一起看!
彩凤嫂子也太有福气了,有这么一个通情达理的婆婆,还这么能干。自己要是有队长一半,不,一少半也行,就再也不担心以后的生活了。
陈小满是这么想的,赵仙枝则直接说出口了:“你这样的婆婆可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谁嫁进你们家都是上辈子烧高香了。”
王彩凤一直没说话,可她的眼神也一直跟着夏菊花,生怕婆婆一会就从自己眼前消失了一样。怀里的乐乐被抱紧了不舒服,唔唔两声撇嘴要哭,才把王彩凤给惊醒了:“娘,乐乐好象闹觉了,你们说话吧,我哄她睡觉去了。”说着快步走回东厢房,在进屋后才敢把眼角的泪擦掉。
赵仙枝看着王彩凤匆忙进屋的背影冲夏菊花说:“她咋这么好命呢。”
夏菊花没好气的给她一句:“我找你有正事儿呢,你光说彩凤干啥。”
当然是正事儿重要,等人都来齐了,夏菊花就告诉大家供销社订了三百个蓝子,每个给八毛钱的事儿。不过也说了,供销社希望能让苇皮变成别的颜色,染布的颜色能不能同样染苇皮,还得试过才知道。
李大丫是见过两闺女编蓝子的,听说那不到半尺的小蓝子竟能卖到八毛钱,先感叹了一句:“供销社可真有钱。”那蓝子又不能盛东西又不能吃,竟然花八毛钱买,有钱没处花了吧?
张翠萍关注的是:“红玲,那蓝子好学吗,多长时间能编一个?”要是好几天才能编一个出来,记工分的话就不划算了。
红玲笑着说:“我们都是刚开始编,不顺手,那个葫芦形状的一天也能编一个,红翠和小满她们那两个简单,半天就能编出来。”
划算!
赵仙枝按捺不住,接着红玲让她快点儿教给大家编蓝子,被夏菊花给制止了:“不管咋编,都得先把苇皮给破出来,然后再试试几天能染好色,几天能晾干,泡过的苇皮脆的话还得想法子。”
李大丫开口了:“就算是泡过的脆了,咱们也能趁着没干透的时候就编,等编好了再晾干就行了。”
也是个法子。几个人凑到一起商量了好半天,最后让人发愁的是场地问题:就算今年雨水少,可来年呢,冬天呢?还有太阳一天比一天,坐在大太阳地底下编蓝子,用不了多长时间就把人晒干了。
“不行咱们跟冬天一样,编点儿苇帘子,找几根木头撑着顶起来,跟屋顶一样不就不怕晒了。”赵仙枝很心疼原来的苇墙,冬天场院再需要的话还得重编。
可是张翠萍不同意:“那得用多少苇杆,能编多少蓝子呀。”现在的苇杆都能染成别的颜色,就算本身发黄点儿也没关系,她可舍不得用来编苇帘子——跟把钱铺在头顶有啥区别!
李大丫难得打趣地说:“秋生是咱们生产队的会计,把媳妇都教的这么会算帐啦。”
大家笑过之后,又想到了一个法子,那就是可以用玉米秸和高粱秸代替苇杆编成帘子,效果应该同样好。
不过夏菊花想的就多了点:“这么四处露风的,冬天在里头编席太冷了。等过段时间男人们闲下来,让他们多脱点儿土坯,把场院结结实实垒圈墙出来,最好跟盖房子似的留出门和窗户,大家冬天能少糟点儿罪。”
没人觉得夏菊花说的不现实——经过一冬天的集体劳动,妇女们都爱上了大家凑到一起编席时,你看看我、我比比你的感觉,又能一起说说东家长西家短的话,比在家里自己编席的憋闷强太多了。
所以从头到尾,都没有一个人提出大家可以把苇杆带回家里编蓝子的话。她们是一个集体,当然要一起完成任务。
要一起完成任务的妇女们,心更齐了,把自己家里没烧的玉米秸、高粱秸送到生产队的时候,一点儿都不心疼。生产队也没白要大家的秸杆,每一家都分了一斤麦麸里筛出的白面做为补偿,让本来有些微词的男人们老实闭了嘴。
他们早就发现了,队长自己是女的,所以心里偏向女的,还偏的十分不怕人发现,他们有啥办法?
没办法的男人们,天天还在重复着挑水浇地的活计:天旱太阳大,三天不浇水地里就张嘴了,总不能看着辛辛苦苦种下去的庄稼,都耷拉脑袋不是。
庄稼,可是农民的命呀。
就在平安庄的社员们为了庄稼挣命的时候,两辆乡下很少见的吉普车,悄悄停在了村西头,头一辆车刚开始减速,后头的车已经停下,后车门迅速从里头打开,夏菊花如果在旁边的话,就能认出开门下车的,正是她在齐小叔办公室见过一次的县革委会主任。
另一边的车门也打开了,下来的是齐小叔。他眼看着主任快跑两步,等头车停稳就带着笑把副驾驶的车门打开,微笑着冲里头的人说:“张主任,平安庄生产队到了。”
齐小叔清楚,此张主任不是红星公社的张主任——今天红星公社根本没得到通知,那个张主任不知道地区革委会主任来视察的事儿。直到张主任慢慢迈下车,齐小叔正好走到了跟前,即没抢了县主任的风头,也没怠慢了区主任。
“这个生产队的庄稼,长的还不错嘛。”张主任如同一路上都闭着眼睛一样,眼里只看到了平安庄一半挺硬一半打蔫的庄稼。
县主任刚想点头,齐小叔已经不懂事儿的接话了:“他们生产队的社员听招呼肯吃苦,哪怕天再旱也每天挑水浇地抗灾,别的生产队就没有他们这个便利条件了。”
“他们生产队有啥便利条件吗?”区主任不管谁接了自己的话,都被引起了兴趣。
齐小叔这才察觉自己抢了县主任的话,带着求原谅的目光看向县主任,没马上回答区主任的问题,想把风头继续留给县主任。
县主任心里把齐小叔骂了两句,才不得不向区主任笑着说:“齐副主任是我们县主抓农业生产的,对基层的情况了解的很全面。”
听他这么说,齐小叔才接着向区主任介绍情况:“平安庄生产队近湙河,每到冬闲的时候就按照县里统一安排大修水利,水渠灌溉面积比别的生产队多一成。今年旱情刚发生的时候,他们生产队队长又带着社员自力更生打井抗旱,据我了解的情况,他们一共打出了七口浇地用井,一口人畜用井。”
“主任您看,”齐小叔指着地里不停穿梭的社员说:“自从井里出水后,平安庄的社员就每天挑水浇地,所以我说他们生产队的条件比别的生产队便利。”
“原来是这样。”区主任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说:“我昨天听你们赵副主任汇报说,县农林局不是给各生产队都调配了打井物资吗,怎么只有平安庄生产队能打出井水来?”
所谓的赵副主任,同样是县革委会副主任,与齐小叔这个实干派不同,人家是靠造/反当上县革委会副主任的,和另外几个同样手段走上岗位的人一起,恨不得把县主任给架空了。
他们的确把县主任架空过一段时间,不过工作能力跟造/反水平并不成正比,各项工作都落后的平德县,同样不是上级愿意看到的,那几个人才不得不慢慢把权利重新让渡到县主任等人手里。
可让渡后又不甘心,小动作一直不断,就比如区主任昨天才到平德县,赵副主任昨天已经向区主任做过汇报了。啥时候在哪儿汇报的,县主任和齐小叔一无所知。
这让两人的目光飞快的碰撞了一下,县主任带着些无奈开口了:“平安庄生产队的女队长,心思比男生产队长细了不少,平时很注意观察庄稼的长势……”
区主任听后一脸平静:“所以说妇女能顶半边天,老人家的话都是至理名言呀。对了,哪个是平安庄生产队队长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