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要让自己全程陪同,夏菊花有点儿急了:“不可能。我们平安庄粉条厂刚建了一半,机器啥的都得调试,有不行的地方马上就得改,要不就耽误大事儿。人家薛技术员是来给我们帮忙的,找人协调材料啥的,不能再让人家自己跑吧?”
供应部队同样是大事,顾副主任知道的甚至比夏菊花还要多些。可是这次外宾到访,对l省也同样是大事。除了要让部委看出l省的重视之外,领导们还想借夏菊花与罗伯斯的友谊,再结出丰硕的果实——万一罗伯斯手里还有橡胶,能谈下一单来,就可以完全解决全省橡胶制品厂开工不足的问题。
所以顾副主任不得不受命,借刘志全搬家之事,把夏菊花请到省城,当面与她商量让她全程陪同罗伯斯对l省的参观。
现在夏菊花当面提起供应部队的事儿不能停,顾副主任也不能装听不见,与夏菊花商量:“你看这样行不行,由省供销系统跟平德县协调一下,让他们给平安庄大队和粉条厂分别安一部电话。这样他们有事随时可以找到你,你想协调啥事也能随时打电话回平德县。同时我们也会请平德县尽量配合平安庄的工作,那位薛技术员需要的人或是物,都由供销社牵头负责,行不行?”
人话说得如此诚恳,桩桩件件都替自己想到了,儿子也送到别人手里——哪怕夏菊花再不拿刘志全当一回事儿,也不愿意见他一次看他愁眉苦脸一次——她只好点头答应:“行吧。可是真有急事儿,就算他们想找我,我还得跑到你办公室接电话,是不是太耽误你工作了。”
顾副主任笑了:“志全那里你也看到了,你们五口人肯定住不下。这边招待所楼上就有房间,罗伯斯他们来也会住在这里,所以从今天开始,你就住招待所吧。”
想想刘志全筒子楼里那两张床,确实住不下五口人,夏菊花觉得住在招待所的确更合适。至于吃饭问题,她走几步也没啥,于是再次点头。
吃完饭,顾副主任便与夏菊花告别,由秘书带着夏菊花几人到了给她准备的房间。告别时,秘书请夏菊花如果有事觉,得不方便麻烦顾副主任时,只管找他。
进了房间,入目便是两张铺着洁白订单的大床,一点儿也不比刘志全准备的那两张小,上面的枕头同样洁白,看上去暄软无比,写字台上竟然还摆着一个茶盘,里头放着两个光洁的白瓷杯,还有一个茶叶罐。
憋了一顿饭的两个孩子就撒欢了:“奶奶住的地方真好。”
“对,要跟奶奶睡。”
说完,一个个眼巴巴的看着夏菊花。刘志全和王彩凤自然不想让两孩子打扰到夏菊花休息,住过一回招待所的夏菊花知道这里应该有热水供应,催两人说:“得了,你们两回去拿换洗衣裳,然后过来洗个澡再回去——刚才我都看了,筒子楼里没法洗澡。两孩子今晚跟我睡吧。”
王彩凤好奇的说:“娘,这屋子还能洗澡?”
夏菊花不得不先带着一家人参观了一下卫生间,还给大家演示了一下淋浴的用法,把两孩子兴奋的嗷嗷直叫。连刘志全两口子高高兴兴的回筒子楼拿衣裳,都没在意。
小孩子爱玩水,现在的天气也不怕他们感冒,夏菊花自己便出了卫生间,闭上眼睛躺到床上直一直腰。没一会儿,感觉有人走到自己面前,一睁眼发现是保国,夏菊花就问:“玩够了?”
保国没摇头也没点头,轻轻的说:“奶奶,等我长大了好好挣钱,挣好多钱,在省城盖个大房子,跟家里一样大的房子,也装上这样的淋浴,你是不是就能跟我们住在一起了?”
夏菊花看着刘保国小心求证的样子,微微有些心酸,坐起身子,又把刘保国拉到床上跟自己并排坐好,才说:“奶奶在平安庄还有好些事儿要做,暂时不能跟你们住在一起,不是嫌你们家现在的地方小,也不是嫌没有淋浴,你明白吗?”
刘保国只是轻轻点了一下头,看样子并没有被这个理由说服,夏菊花接着说下去:“等你长大了,见过更多的事儿,遇到更多的人就会知道,除了你媳妇,没人能陪你一辈子。奶奶年纪大了,更不能。”
刘保国就有些疑惑:“为啥奶奶不能陪我一辈子,那还有我爹娘和乐乐呢。”
夏菊花不由微笑起来:“你长大了要念大学,要有自己的工作,还有自己的朋友,那时奶奶和你爹娘都不能陪着你呀。至于乐乐,她也要念大学,念完大学之后也要工作,可能跟你离得近,也可能跟你离得远,怎么陪你?”
似乎是这个道理,刘保国不知道自己该咋反驳奶奶了。可他还是觉得哪儿不对劲:“那我要是不念大学呢,是不是就能一直跟着奶奶了?”
如此天真的话,只有孩子才能说出来。夏菊花摩挲了一下刘保国的头发:“你看胡中山,他能各生产队给大家讲用电安全,是因为他在书里学过咋用电。你要是不念书,连咋用电都不知道,将来带奶奶出门,能保证奶奶的安全吗?奶奶可想上远处看看,就不能放心跟着你出门了。”
跟着奶奶出门上远处看看,深深吸引了刘保国,忘记了自己找夏菊花的初衷,反而问她想去哪儿,为啥要去那么远的地方。
娘两正说着,刘志全两口子拿着换洗衣裳回来了,便由刘志全带着刘保国先洗,洗完了王彩凤跟乐乐娘两个接上。
洗干净的刘保国凑过来对奶奶说:“奶,我觉得你说得对,是得到处看看。咱们家洗澡都用大盆,这儿的淋浴从头顶浇水下来,比用大盆洗的痛快。”
小孩子的关注点永远和大人不一样,夏菊花也不纠正他,只关注自己要做的事儿。
因罗伯斯还要几天才到省城,夏菊花这几天一直跟着王彩凤收拾筒子楼。随着隔断、大衣柜和圆桌进场,摆放进合适的位置,楼道里摆上夏菊花与王彩凤出去采购的蜂窝煤炉子、小厨柜,筒子楼房间里渐渐有了家的气息,刘保国和乐乐也渐渐对新家有了归属感。
不过两人的好日子没过两天,刘志全就替两人办好了入学手续,该上一年级的上一年级,该上幼儿园的上幼儿园,算是重新被拴上了笼头。
每天都过来看着婆媳两个收拾进度的李同志,不解的问王彩凤:“彩凤,你咋现在就让乐乐上幼儿园呢,一个月白花好几块钱。再说保国上小学也太早了吧,他不是才六岁嘛。”
王彩凤只好笑笑说:“也不早了,他在家就已经上学了,来省城再从一年级重新念,前头不是白上了嘛。”
李同志撇了撇嘴:“那乐乐呢,一个月三块钱,都能买好几斤肉了,你自己在家里看着不就行了。”
问题是自己在家里也呆不了几天了。王彩凤对这位热情的邻居有些无语,本不想说的话便说出口了:“过两天我也得到幼儿园上班了,家里没人带乐乐。”
“啥,你要去幼儿园上班?”李同志惊讶的叫了起来:“你咋能去幼儿园上班呢?”
“我在生产队就是幼儿园老师,咋进城了就不能到幼儿园上班?”王彩凤的声音倒没提高,不过里头的不满谁都能听得出来。
李同志自己说错了话,有些讪讪的看看夏菊花。夏菊花全当没看到她求救的目光,专心缝着桌布。李同志便呆不住,自己慢慢蹭到门口,回家去了。
“娘,我是不是说话说重了?”王彩凤来省城最先认识的就是李同志,见她走了有些忐忑的问夏菊花。
夏菊花不觉得:“关起门来各家过各家的日子,是她非得打听别人家的事儿,你说的不算错。”李同志这种人,如果一开始不把她镇住了,由着她对自家事儿品头论足,下次她就敢对你家所有事儿指手划脚。
只要婆婆说自己没做错,王彩凤对别人的反应都不放在心上。倒是李同志,晚上跟自家男人说了这事儿:“你说我这不是好心提醒她吗,结果她说自己在生产队也当过幼儿园老师。生产队的幼儿园,跟供销系统的幼儿园能一样?跟谁得瑟呢。”
她男人眼睛直接瞪了起来:“你有管人家事儿的工夫,把家收拾收拾不行吗?再说,人家刘志全一进供销系统就进了采购科,还能把一家子户口都带进省城,又直接分了房。人家娘来了,顾副主任都请人家吃饭,直接安排住进了招待所!”
这些事李同志早跟筒子楼里的主妇们八卦了好几回,只不过没八卦明白刘志全是个啥来路。现在男人又说一次,李同志便知道,自己以后在家里不能再说隔壁人家的不好,最好巴结着人家点儿。
男人的话她中懂了,那就是刘志全一家子只能交好不能得罪。这个认知气得她哼了一声,翻过身去闭眼不理男人了。
夏菊花却没有这个好命现在就入睡,她正在跟薛技术员通话:“……真的,绞浆机能用电了,是你后改的那个大绞浆机吗?”
得到薛技术员肯定的答案,夏菊花多想马上看看比原来大上一倍的绞浆机,通电后不用半个小时,就能把几百斤红薯绞成浆的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