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菊花在饭桌上没说啥,只抿嘴看着夏龙应对夏洪民,自己不时给三叔挟挟菜。三叔看了她好几眼,轻轻叹一口气,把碗里的菜吃个精光后,才问:“你们大队这是又要烧砖了?满仓他们两个能自己看窑火了,这回我打算让他们单独烧一窑。”
“嗯,大队长刚才跟我说了,我还说要回来骂这两个臭小子,学会本事都不跟我说一声。结果一见红翠做这么些好吃的,就忘骂他们了。多亏三叔给我提了醒。”
三叔听得直笑:“是该骂,要不是你那回请我烧窑,我也想不起来教他们——都没人烧砖,学了也没用不是。他们学会了本事不先向你报喜,我也要骂他们。”
满仓、满屋被大姑的笑骂闹了个大红脸,小声替自己分辨:“我们两个还没单独烧过窑呢,要是到时烧坏了,还不如自己练好了再告诉大姑。”
许红翠和张凤玲两个见儿子吃瘪也不帮忙,看着大姑姐跟孩子开玩笑。夏洪民便说:“刚才我跟菊花说了,咱们大队要扩一下砖窑,到时候满仓、满屋两个一人看一口窑,那就是大师傅,菊花可不能轻易骂他们两个了。”
听说满仓和满屋两个小小年纪就要做大师傅,夏龙夏虎夫妻都十分惊讶:“他们行吗?”儿子真当了烧砖的大师傅,在他们同龄的年轻人里,就算很有出息的人物,以后说媳妇都能挑着相看。
夏洪民意味深长的看了夏菊花一眼,笑着说:“行,现在夏洼大队,除了三叔外,就他们两个能看窑火。刚才三叔也说了,要让他们独立烧砖,他们不行谁行?”
于是所有人都明白了,让满仓、满屋成为独立的大师傅,除了因为他们能独立看窑火外,还有夏菊花这个不可忽视的外力。
两个小伙子都兴奋的看向大姑,很想向她道声谢,又觉得只是一声轻飘飘的道谢太没诚意,当着只好向着夏菊花傻笑。
夏菊花没眼看两个傻乎乎的侄子,装做不耐烦的样子说:“光知道傻笑,还不快谢谢大队长看得起你们,让你们能当上大师傅,你们得向大队长保证将来一定好好干,不给大队长丢脸。”
那两傻小子便站起来,一起向夏洪民道谢后,把夏菊花刚让说的话重复了一遍,被夏洪民鼓励了两句之后,才红着脸坐下。
夏菊花本想再替两孩子找补两句,就听院门口有人问:“这是夏龙家吗?”听起来是小满的兄弟拴柱的声音。
她不由站了起来,夏龙更是一边应着一边到了门口。陈拴柱一见夏菊花,不由咧开嘴笑了一下:“婶子。”因满仓和满屋去平安庄的时候,几个人常一起玩,还向他们点了点头。
夏菊花见他一头的汗,手里还推着自行车,忙问:“你咋来了呢,是不是工地出啥事儿了?”除此之外,她想不出拴柱突然出现在这里的理由。
陈拴柱忙摇头说:“不是,工地上都好着呢。是北京来电话找你,常会计骑车到家后发现你不在,我娘就让我来叫你快回去接电话。”
“北京来电话?”夏菊花想问是不是薛技术员打来的,又想起常会计是个嘴严的,应该不会告诉拴柱,便没再问:“现在就让我回去?”
拴柱擦把汗点点头:“是,常会计说人家说了,一个小时后还打过来,让你快点回去等着,再接不着不好。”
从平安庄骑自行车到夏家庄,也就二十来分钟的路,就算加上常会计从大队到平安庄的时间,也不过半个小时,夏菊花觉得时间来得及,便对拴柱说:“你还没吃饭吧,快垫补一口,吃饱了咱们再回平安庄。”
拴柱还想推让,夏龙已经拉着他坐到桌前,许红翠也已经又拿了新碗筷摆到眼前。夏菊花有些好笑的说:“就算着急,你们也让他洗洗手再吃。我看时间还来得及呢,拴柱你消停的吃。”
“大姐,你也快吃两口吧。”张凤玲劝刚吃到一半的夏菊花,免得她一会空着一半肚子往回骑车。
夏菊花也不跟他们客气,拿起刚放下的半个馒头就吃,不忘跟夏洪民定规一下收土坯的事儿。她有意放慢了速度,好让拴柱能吃饱。可拴柱头一次到夏家,哪好意思放开吃?见夏菊花放下筷子,自己也说吃饱了。
等两人到了平安庄,夏菊花便让他回自己家,自己继续往大队部赶。到了大队部一看,常会计还在电话边守着呢,一见她明显松了一口气:“大队长,电话还没再来,你先歇会儿?”他并没说电话是谁打来的,可见人家并没有说明。如果是薛技术员的话,常会计听过他的声音,不至于不提醒一下,这让夏菊花心里也没了谱。
电话那那头仿佛有眼睛盯着平安庄大队部一样,并没有给夏菊花太多休息时间,电话铃便响了起来,夏菊花轻轻吸了一口气,拿起电话:“喂——”
“是夏菊花同志吧,我是杨司长。”电话那头,杨司长平和的声音传来:“听说你们平安庄在修路,怎么样,路修通了没有?”
“杨司长你好,真没想到是你的电话。是,我们大队的路已经开始铺沥青了,马上就能修通。”夏菊花没想到来电话的竟是杨司长,有些激动的看了常会计一眼,发现人正悄悄走出大队部,正在轻手轻脚的关门。
“路快通了就好。”杨司长仍然很平静的说出一个让夏菊花无法平静的消息:“路修通了,让你再去一次羊城,你就没啥不放心的了。”
突然听说让自己再去羊城,夏菊花有些反应不过来:“现在去羊城?”
“是,”杨司长肯定的回答:“本来六月份的时候应该让你去一次,可是当时你们平安庄正忙着酸辣粉的事儿,考虑到你离不开,便没有通知你。可这次a国的人明确提出,必须要在羊城见到你后,才同意我们提货,所以只能辛苦你一下了。”
原来自己在平安庄的行动,杨司长都知道的一清二楚,夏菊花还能说啥?她不解的事情只有一个:“a国这次为啥非得见我呢?”听杨司长的口气,六月份的时候应该已经运过一批橡胶了。
杨司长笑了:“可能是因为听说罗伯斯向l省供应了橡胶吧?”
夏菊花不由嘀咕了一声:“难道是他们听说罗伯斯卖给我们的价格更便宜,所以想给我们降一下价?”
“说不定真有这个可能。”杨司长笑了一声后说:“这一次只能你自己到羊城,到时候我会派在羊城接你。你一个人出门,没问题吧?”
有问题也得自己解决呀。夏菊花想了一下对电话那头说,自己可以从生产队带一个人一同出行,能保证路上的安全,杨司长同意后便放下电话。
夏菊花的确不想自己真的一人出行:上一次与齐卫东商量的事儿,她还没忘呢,现在有了到羊城的机会,夏菊花打算问问齐卫东,有没有兴趣跟自己走一糟。
不光要带上齐卫东,夏菊花还打算带上六喜。一来六喜行事不张扬却心里有数,夏菊花有意培养一下他。二来这次出门,夏菊花即有与齐卫东倒腾些海货的打算,就想把自己手头的钱都带上,六喜长得很壮,可以兼任一下她的保镖。
别说六喜,就连齐卫东听到夏菊花要带他一起去羊城,都觉得不敢相信:“婶,你是说真的,真能在那边找到货源?”
夏菊花觉得凡事总得试过才知道,现在县城里的交易都不局限于黑市了,羊城那个改革开放的前沿,哪怕现在还没有政策,因为地理关系,此时也会比县城松动的更快。
所以她觉得齐卫东完全多此一问:“你就说你去一去吧。”
“去,凭啥不去,就算是找不到货源,只上羊城见见世面也值得了。”齐卫东一蹦八个高,马上就要收拾东西走人。夏菊花忙拦住他:“明天咱们才去地区,我已经让志双给咱们买了明天晚上的票,去早了也没用。”
县城里按下齐卫东,平安庄还有一个激动的六喜,这小子简直高兴得不知道自己姓啥了,完全没了以往不事张扬的深沉,挤个告诉家里人,他要跟夏菊花一起去羊城,还大晚上就把自己的行李送到夏菊花家,就怕夏菊花走时忘了叫他。惹得帮他送行李的七喜,看夏菊花的目光那叫一个哀怨。
五爷是跟六喜、七喜一起过来的,夏菊花只能对七喜的哀怨视而不见,口内埋怨六喜:“就是去个羊城,你咋还让五爷跑一趟?”
五爷冲她摆了下手说:“是我让他跟着来的,不是他拉着我过来。这小子从来没出过门,虽然认识几个字,可外头跟平安庄不一样,你到时别嫌丢人,该骂就骂,该说就说。”
见六喜脸上有些羞惭,夏菊花知道他觉得自己已经是大人,又当着比自己小的七喜的面,被爷爷这么说有些丢人,便不动声色的劝五爷:“你就放心吧,要不是觉得六喜能行,我干啥非得带着他出门。”
“听了没有,你嫂子看得起你才带你出门,到时候你有点眼力见,别支使不动你。”
“爷——”六喜无奈的叫了一声,发现爷爷正掏出一卷钱来给夏菊花:“这钱你拿着,留着你们两个路上买点吃的。穷家富路的,道上别省着。”
夏菊花连连推托:“五爷,我有钱呢。六喜跟我出门,我还能饿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