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书记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可是眼前的肥肉实在太诱人,他铺垫了这么多,就是想分一杯羹:“我说平安庄编织组,能取得今天的成绩,离不开供销社的帮助,应该上交一部分利润给供销社。”
“另外,”唐书记鼓励的看了赵仙枝一眼,挑拔道:“这位赵同志一直具体负责编织组的工作,你就不应该再把着编织组的权利不放,更不应该继续参与编织组的分配。”
说到最后,唐书记很有信心的看着赵仙枝,刚才他可看出来了,这个姓赵的对夏菊花很不满,老是背着冲她翻白眼。
哪怕今天赵仙枝跟夏菊花不反目,他相信多跟赵仙枝接触几次的话,就能说动赵仙枝把夏菊花在编织组的权夺下来——编织组这么挣钱,稍微动一点手脚就能富得流油,他不相信实际负责运转编织组的赵仙枝不动心。有他这个县供销社的书记在背后撑腰,还怕斗不过一个小小的大队长?
赵仙枝果然认真看了唐书记一眼,语气不好的说:“虽然我一直管着编织组,可没有大队长,就没有今天的编织组,大队长参加编织组的分配,我没有意见。”
听到没,只说参加分配,可没说继续管理。唐书记心里乐开了花,脸上十分严肃:“赵同志,你这话我不赞同,夏大队长都不参加编织组的劳动,却继续参与编织组的分配,那不是侵占了社员的利益吗?”
赵仙枝又看了他一眼,脸色十分难看,不再说话。夏菊花似笑非笑的由着他们两个交流,自己一言不发,即不替自己辩解,也不表态自己日后是不是还参与编织组的管理与分配。
这让唐书记觉得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地上。在平德供销社轻易架空林主任的权利,冲昏了唐书记的头脑,让他以为自己是一个有魄力有决断的领导,说出来的话不管是谁都应该听从。
现在他都说了这么多,夏菊花还一脸无所谓的样子,让他实在恼火,语气更严厉了:“夏菊花同志,我代表县供销社通知你,你不适合再参与平安庄编织组的任何事务,也不能再参与分配。赵同志,你有没有信心管理好编织组?”
他期待的看着赵仙枝,等着她向自己表态——如果梯子架到脚下都不知道顺着爬,唐书记不介意自己在编织组多考察两天,找一个比赵仙枝更看得清局势的人栽培。
赵仙枝脸都阴得没法看了,用力看了夏菊花一眼,意意思思的说:“领导,我们编织组的订单,都是大队长在博览会跟国际友人签订后,人家追加的。要是大队长不管编织组的事儿,人家再不追加订单咋办?”
唐书记信心满满:“有县供销社在,你怕什么。夏菊花能参加博览会,你也同样可以参加。到时我带着你去博览会,咱们一起谈订单,所得的利润,由平安庄编织组与供销社平分,你还怕什么?”
“我怕你走不出平安庄。”赵仙枝冷笑着盯住唐书记的眼睛:“你说来说去,就是眼红编织组的利润,想从中得好处,才是最主要的吧?我告诉你,做梦!呸!”
突然改变态度的赵仙枝,直接对着唐书记啐了一口,把他给啐愣了:“你,你这个同志咋……”说变脸就变脸呢,难道刚才她脸越来越阴沉,不是对夏菊花而是对自己不满?
“我咋啦,我还想问你咋啦呢。你是不是还没睡醒,跑我们平安庄来撒臆症来哦啦?”赵仙枝的手都快指到唐书记的鼻子上了:“你一个供销社的书记,管得着我们平安庄谁管啥事儿吗?”
“你当你是谁呢?我们公社书记都没你管的宽,县长也没觉得我们队长做的不对,你个供销社算干嘛吃的?看你是供销社来的,我们对你客气点,你就猴戴帽子——真拿自己当个人啦?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你算个啥玩意,就敢到平安庄指手划脚?”
唐书记被赵仙枝骂的满面通红,一时想不出啥话来回应,不由怒气冲冲的看向夏菊花:“夏大队长,你们平安庄社员辱骂国家干部,你就不管管吗?”自己可是供销社的书记,平安庄的编织品,不想再往出销售了吗?!
夏菊花连冷笑都免了,平静的问:“唐书记,刚才你不还说我不适合再参与编织组的管理吗?赵仙枝是编织组的人,按你的说法我管不着她。”所以你就继续挨骂吧。
唐书记被堵得哑口无言。赵仙枝那边并没有因为唐书记回不出话来,就觉得出气,反而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不发泄出来都要把胸口憋爆了。
她猛地拉开办公室的门,冲着院子里高喊:“都别干活了!人家供销社的书记说队长不配管编织组,不让队长干了。还说队长不应该在编织组拿工分,队长都不拿工分了,你们还好意思拿工分吗?没工分拿,还干啥少?!”
这一嗓子算是捅了马蜂窝,三排房子里都有人探出头来,大声问:“你说啥?”
“有个说自己是县供销社书记的人,不让队长干了,好平分咱们编织组的利润。”赵仙枝用同样大的声音回答,气愤的指着自己身后的办公室:“那货现在就在屋里呢。”
唐书记都被嚷蒙了,赵仙枝说的的确是他刚才的话,可顺序有些是颠倒的,哪怕跟他真实意思没差多少,听起来咋那么让他别扭呢?
正想纠正赵仙枝,三排房子里突然涌出了不少人,一下子把办公室给围住了:“哪个不要脸的,敢不让大队长管我们?”
“不管我们管你呀,看看你长那样,配让大队长管吗?”
“没有大队长带我们编席,你们供销社拿啥到地区评奖?现在看着编织组好了,你们就想夺权,做梦呢吧!”
“卸磨杀驴说的就是你们吧,我们挣你们一分钱了吗??”
一百多名妇女的声音,把编织组的地皮都掀起来了,唐书记和李科员两个脸都吓白了,谁也没想到唐书记几句话,会让编织组炸了窝。
刚来时安安静静的编织组妇女们,瞬间爆发起来如此可怕,骂人的花样那么多,有些人都想冲进屋子,拉唐书记出去承受大家的怒火,让两个人根本不敢走出屋子。
“夏大队长,那位赵同志误会了,唐书记不是她说的那个意思。”李科员嗑嗑巴巴向夏菊花求救,现在只有夏菊花出面,才能不让唐书记再挨骂。
夏菊花看了李科员一眼,目光里没有谴责也没有兴灾乐祸,有的是一眼看穿人心思的犀利,让李科员不得不低下头。
唐书记还妄图维护自己的尊严,努力让自己的腿不颤抖得那么利害,声色俱厉的向夏菊花说:“夏大队长,我只是来平安庄编织组考察,你组织这么些人围攻我,是想学红小兵冲击国家干部吗?”
如此睁着眼说瞎话,是谁在学红小兵?夏菊花看向唐书记的目光仿佛看一个傻子:“唐书记,你确定是我组织人围攻你吗?”
李科员可不敢再让唐书记说话了,低着的头迅速抬起来:“夏大队长,唐书记不是这个意思,他是说大家有话可以好好说,不能进行人身攻击。”
“不能人身攻击,那唐书记一见我侄女当编织组的会计,就怀疑我们娘两个把编织组的钱装进自己兜里,算啥?说我不参加编织组的管理,再参与编织组的分配是多吃多占,又算啥?”
外头妇女们愤怒的声音越来越大,甚至已经有人跑出院子,向大队部那边飞奔,也有人向生产队跑。不用问,都是去叫人的,李科员都要被吓尿了。
编织组的人他们已经对付不了了,要是平安庄大队所有人过来,他们两个还能囫囵个离开平安庄吗?
前所未有的后悔笼罩着李科员,他快给夏菊花跪下了:“不管咋说,唐书记也是国家干部,来平安庄真是想考察的。要是他出了啥事,对平安庄也没有好处呀,夏大队长。”
见李科员如此之怂,唐书记觉得丢人。可他已经不敢训斥李科员了,勉强向夏菊花说:“我是不是国家干部不重要,哪怕我只是一名普通来参观的人,平安庄也不应该如此对待我吧?夏大队长,你对我有意见,我们可以坐下来沟通,搞人身攻击,就……”
“没有搞人身攻击,大家就是想跟唐书记探讨交流。”李科员直接打断唐书记的话,冲夏菊花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夏大队长,让这些人先回去行不行?”
夏菊花当然知道,如果唐书记真在平安庄出啥事的话,大家都落不了啥好。可她就是想让唐书记知道知道,平安庄的利润,只能平安庄的社员得,任何人都别想借着手里的权利染指。
因为她知道,不出几年会迎来一个管理的混乱期,有些人吃拿卡要啥事都干得出来。如果头一次有人想向平安庄伸手,不把他打疼了,以后伸向平安庄的手会越来越多。
她与平安庄社员凭自己的脑筋和劳动,换来的好生活好前景,凭啥让这些不安好心的人染指?她今天还就拿唐书记当那只吓唬鸡的猴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