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会计一听地区竟然组织副县长级别的参观团,要来平安庄参观,脸上也郑重起来:“要是来参观的,咱们是不是得让各家各户收拾收拾,各生产队的街道也打扫一下,别到处都是牲口粪、鸡屎啥的?”
夏菊花还在纠结解说员:“我上哪儿给他们找解说员去,让不熟悉平安庄情况的人来,能解说得的好吗?”可平安庄自己的人,夏菊花咋想也想不出合适的人选来。
“咱们大队本来就是农村,那些领导来之前就应该知道,对咱们的要求不会那么高吧?”常会计劝夏菊花:“实在不行,还是你自己解说吧,咱们平安庄谁能比你了解情况。”
让夏菊花自己解说,也就是常会计说这话,再换个人夏菊花都得喷一顿。她告诉常会计自己印象里解说员的模样,把常会计给听懵了:“那不还是找个闺女,穿的整齐点,说话利索点吗,咋把你为难成这样?你那两个侄女,哪个不能解说?”
红玲和红翠?夏菊花想也不想就摇头,好好的姑娘,非得一脸矜持生人勿近,她还咋跟她们好好说话。这么一打岔,还真让夏菊花想起个人来,那就是常仙草的闺女李文兰。
那姑娘模样随娘,眉清目秀的,身量也苗条,要是穿起黑西装、一步裙来,站直了有点上辈子解说员的样子。最主要的是,这姑娘平时见面,看得出是有点小骄傲的人,跟夏菊花印象中的有点像。
李文兰已经初中毕业,可惜没考上高中,但在平安庄已经算高学历,初中时学校就教普通话,至少在解说的时候,大碴子味是听不出来的。
看中了人家姑娘,夏菊花晚饭都没顾上吃就跑到李常满家,常仙草还觉得奇怪呢:“队长,有啥事让人叫我一声就行,咋还自己跑来了呢?”
夏菊花进屋虽然跟常仙草说话,眼睛看的可是李文兰。这念过书的孩子,跟没念过的就不一样,文兰虽然也捧着二大碗,夏菊花就是看着比别人端得好看。
你看吧,看见夏菊花注意自己,文兰也有些羞涩,她虽然有点不好意思,仍然把碗放下,站起身来大方的向夏菊花问好,又回身要给夏菊花拿凳子。
夏菊花让她别忙,自己坐到炕沿上,对常仙草说:“你也别光看着我。先吃饭,吃完了我跟你商量点事儿。”
她坐在那里看着,常仙草也不讲细嚼慢咽了,几口吃完饭,往夏菊花跟前一坐,问:“啥事?”
“其实我也不是找你,主要还得听听文兰的意见。两天后地区有一个参观团,要来咱们平安庄大队参观。齐书记说得有一个解说员,带着人家参观团在咱们平安庄走一圈,人家有啥不明白的地方,就给介绍介绍。”
“大队长,你咋知道我是我们学校的解说员呢?”李文兰刚才的羞涩都不见了,带着些好奇看着夏菊花,觉得大队长不愧是大队长,竟然知道她在学校时候的事儿——平安庄社员都受夏菊花影响,很看重孩子的学习。李文兰当上学校解说员,怕常仙草嫌牵扯精力耽误学习,回家都没敢跟亲娘说。
这才是瞌睡有人送枕头,夏菊花忍不住拍了一下大腿:“那你同意当解说员了?你放心,不让你白解说,解说的时候记十个工分,再给你买两套新衣裳。”
常仙草看向闺女的眼神很犀利:“你在学校啥时候当的解说员,你们学校有啥东西值得解说?”
被亲娘盯着,李文兰声间一下子降了八度:“就是解说我们学校的校史馆。其实也没天天解说,就解说了一回,是老校友回学校的时候解说的。”
夏菊花生怕李文兰被常仙草吓着,拍了拍她的手说:“咱们大队现在急需解说员,以后也少不了来参观的人,文兰有基础不是更好吗?你可不知道,为了找这个解说员把我给愁的,要是文兰这儿不行,我就得在你和仙枝两个里选一个人了。”
“我和仙枝可不行。”常仙草成功的被夏菊花带歪,从声讨闺女当解说员没汇报,变成了分析她与赵仙草不适合当解说员的种种原因。
文兰看向夏菊花的目光那叫一个崇拜,在亲娘为自己终于不必当解说员松一口气的时候,飞快的向夏菊花竖了一下大拇指。
人选定下来,解说的内容也得熟悉一下。解说词交给刘力群,他写出一个厂子的解说词,李文兰就背一个厂子的,觉得自己背得没问题了,就跑到编织厂找亲娘,让她听自己讲的咋样,字正不正,腔圆不圆。
别人听得津津有味,常仙草烦得够呛:“这要不是大队长给你撑腰,你看我拿鞋底乎你不。”
赵仙枝一把拉过文兰,挡在自己身后说:“凭啥乎我们。我们孩子讲的多好,这小声意,跟大喇叭里女播音员似的。你不是因为孩子比你说的好,怕以后孩子超过你去吧?”
你知道不知道,如果不是自己分析到位,就得你去解说了?常仙草看着一脸正气的赵仙枝,气的说不出话来,深恨自己那晚干嘛多嘴,不如劝夏菊花直接让赵仙枝解说。
她不知道,就算她把赵仙枝说得天花乱坠,夏菊花也不会让赵仙枝当解说员,现在她就看好李文兰。
齐书记也觉得李文兰解说的不错——明天参观团就要到了,县里派出了宣传部长带队,提前进驻平安庄指导,齐书记也亲临指导,自然要先按平安庄自己的安排走一圈,再提意见。
“这解说员说的不是挺好的。”齐小叔认为夏菊花对组织不老实:“那天在电话里叫屈,我还以为你要亲自上场解说呢。”
“这是常组长的闺女,今年半年的时候初中毕业了,我一想也就她合适。”夏菊花看向李文兰的眼神里带着欣赏,觉得她与红玲、红翠的精神面貌又不一样。
应该是年纪小的原因,文兰记事不久后,平安庄人就不再为吃饱饭发愁,大家的日子越来越好过。李文兰是随着刘力群由识字班到小学、再从小学考上初中的那一拔孩子。
红玲、红翠她们只比文兰大六七岁,懂事稳重的似乎没有过童年。文兰却一看就开朗明媚,声音里都带着自信,哪怕是刚开始讲解时带一点紧张得声音发颤,很快便在自己熟悉的环境中稳定下来。
夏菊花希望以后平安庄的孩子们,都能跟文兰一样自信。
齐小叔听后点了点头:“是不是跟赵副厂长是妯娌的那个常组长?”
夏菊花点了点头:“是,谁能想到仙草那样的,教出来的闺女这么提气。”
齐小叔就笑,知道夏菊花如果不是跟常仙草关系好,不会当着人家闺女说这种话。不过他有个建议:“小李同志的解说,总体来说不错,把方方面面都介绍到了。不过语速可以放慢一点,自然一点,要不听了有一种背书的感觉。”
“还是齐书记耳朵好使,我们孩子可不就是这一天半愣背下来的。”夏菊花点两下头,证明自己说的都是事实:“这才一天半呀,领导们来得也太急了吧?”
领导们不能不急,现在a省那个小村庄十九枚手印,已经摆到了桌面上,空间是集体经济能发挥积极性,还是个体经济调动主观能动性的讨论,已经小范围的展开了。
平安庄恰逢其时的走进领导视野,他们兵分两路,一路到a省那个小村子参观,一路地区先行到平安庄了解情况。
八辆吉普车依次驶来的阵仗,平安庄的社员们还是头一次见到,纷纷指着吉普车,议论里面坐的都是些啥人,咋都能坐吉普车——以前县里来人检查工作,只有领导才能坐吉普车,公社干部都得骑自行车在后头撵。
车子里的人也在议论坐在五队村口的老人们:“衣裳不算太新,应该不是现做的吧?”
“谁家能天天做新衣裳,没看那些人岁数都大了,说不定是多少年压箱子底的衣裳呢。”那样的衣裳,只有走亲戚、吃宴席的时候才穿一回,旧不到哪儿去。
“不能吧,压箱子底的衣裳,还没两道压过的印子?我看他们的衣裳都挺平整的。”
“就是太平整了才不对呢。你也不想想,那些人看上去也就六十多岁吧。农村这个岁数的人,如果还能动弹,就算不能平整地也能捡点粪啥的,有工夫坐在村口扯闲篇?”
尽管他们都不相信,平安庄的生活真好到刚过六十的社员,冬天可以不用干活、闲着四处磨牙,可吉普车周边的景物显示,他们已经到了农村,可车下的路却平坦无比,没有一般农村路的坑洼感觉。
夏菊花等一众大队干部,早在县宣传部林副部长带领下,站在大队部前迎接参观团的到来。李文兰站在夏菊花身后一点,见车子驶近,紧张的从后头拉住了夏菊花的衣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