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枯看着宁王府的大门,不知怎的,心里就是略微有些发憷。
毕竟……他六天没有回王府了。
虽然宁王殿下似乎也知道的样子,但是……他就是不知为什么心里有些发慌。除了庵堂之外,他将永安城内外四座僧寺都走了一遍。
发现这些寺庙多多少少都有积蓄良田,贮藏金银的问题——虽然说沙弥十戒之中有一条不蓄金银财宝,但是这些财货是作为寺庙共同财产,由专门的阿阇梨为了寺庙的各种活动掌管着的,倒也算是在清规戒律里寻了一处可以钻的空子。
很快就要到四月八浴佛节了,这对于寺庙来说就又是一笔开支,装点佛像,供奉花车,这些都要用上钱——所以说,沙门云空,为了宣扬佛法,却又离不开俗世那些阿堵物——终究成了未必空的悖论。
荣枯一时间,心里的想法也颇为纠结。
想着想着,却最终还是一个人步行回了宁王府。
他交出入府的腰牌,负责看守侧门的府兵验看了一番之后,便将人放入了府中。
荣枯一路往自己暂住的偏厢房去,推开门却看见李安然和元容坐在廊下下棋,李安然手里把玩着白子,皱着眉头:“你让我两步啊。”
“今日是来寻法师的,奈何法师不在,原本是打算静坐等着,偏偏殿下说想下棋,草民陪你下了,殿下又嫌弃草民不让着你……”元叔达落下一颗黑子,吃掉了左角上一大片白棋,“叔达始终是不懂,殿下是心思玲珑,带兵打仗之人,怎么会偏偏是个臭棋篓子。难道那些兵法,殿下都是读了就忘不成?”
李安然:“兵法,什么兵法,不是只要莽上去就可以了吗?”
元容:……你认真的?
李安然哈哈大笑:“人的智慧和精力是有限的,若是在一处耗费了,那就不想再在另一处挖空心思了,叔达可明白?”
元容思忖片刻,道:“大殿下真是个臭棋篓子。”
李安然:……嘤。
两人相谈甚欢,以至于边上的荣枯插不进话,只好站在门口叹了口气。
元容笑道:“法师回来了?”
李安然鼻子里轻轻哼出一声来:“管他呢,我们棋还没下完呢。”言罢,又下了一子,一副这棋虽然必定是要输了,但是我就是要下到最后,不为别的,只是就要晾着那边那个夜不归宿的秃贼一般。
元容本也是个人精,他这几日在太学也听说过那日长明寺辩法,知道这位“踢馆”的野僧不是别人,就是荣枯,也知道他这几日宿在天京之外的佛寺里头,没有回王府。
他今天说是来寻荣枯的,其实还是来找李安然,为的其实是太学蒙学那一干东胡小童生。
东胡一干蒙学的童生是从瀚海都护府里精挑细选出来的聪明孩子,但是他们十个里头有八个不识字,剩下的两个能背个“一一如一”也算是尽力了。
东胡人彪悍,从孩子身上就能窥见一斑,这些东胡小崽子虽然汉化说不顺溜,但是他们打架行啊。
太学蒙学不仅教授琴棋书画,四书五经,连骑射、摔跤、马球也在学习之列,这些东胡童生别的不会,摔跤打架那是真的狠。
一来二去,虽然太学为了防止起冲突,专门给东胡的蒙学生开辟了一个位置较为偏僻的学舍,但最终还是没能阻止两边的学生正面怼上。
东胡是柔然后裔,当初佛法东穿的时候,一支南下传到了汉地,还有一部分传教僧人北上,以净土宗的学说,融合了柔然萨满巫术,最终在瀚海都护府一带站稳了脚跟,王室也将这些僧人视为座上宾,王室之中也经常有子弟出家修行,最终发展为了无论贵族还是平民,对身披褐红色法袍的僧人,都会礼让三分的情况。
元容刚上任,就把这班小崽子一个个都揍了一顿,算是在他们心中树立了高大的形象,但是这班小崽子在太学除了元容谁也不服,一身野气,急需人磋磨。
于是元容想到了精通各宗经典的荣枯。
于是他笑道:“一盘棋而已,犯不着这般认真。”说着摇了摇头,对着已经走近前来的荣枯眨了眨眼。
李安然把手上的棋子一丢:“还知道回来呀?”
荣枯:……
不是,大殿下,你这发言是不是有些奇怪?
元容觉得这话耳熟,似乎在什么什么地方听到过,于是侧着头仔细想了想,顿时恍然——自己幼时,父亲夜访友人,吃酒不回,第二日母亲必定要给他一个大大的白眼,配上这么一句呛死人,又像是撒娇一般的“还知道回来呀”。
元容:……
他抬起眼来,瞥了一眼李安然——不要以为李安然平时里喜欢着男装,胡装,办做男子打扮四处行走,若是放在自己家中,她还是喜欢做女子打扮,怎么娇俏妩媚怎么来。
“法师也不是故意的,”元叔达浅笑,“硬要说,法师本就是佛寺中人,流连佛寺才是应该,投宿王府才是怪哉。”
李安然白了他一眼:“叔达这话说的,是怪我拘着法师不肯放?”
荣枯道:“殿下这边清净,离群索居,比佛寺还清净几分,小僧过的很是清闲。更何况,只要心向佛法,何处不是净土佛龛呢?叔达执迷了。”
元容摸了摸鼻头,干笑了一声:“既然如此,我就先同法师有约了——你在长明寺那场辩法实在精彩,太学之中多有人以此为蓝本推演辩论之道,我想请法师到太学一叙,顺便帮我些小忙。”
荣枯双手合十道:“叔达尽管开口,小僧尽力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