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枯的眸子里依然带着那种恬淡柔和的笑意,只听他说:“殿下既然觉得我的书法清丽温吞,又缺乏锋芒,不如殿下写几幅字,让我照着揣摩揣摩什么叫锋芒如何?”
李安然放下手中的墨条,瞧着他道:“法师难道不嫌弃我杀伐气中,学着学着,把你的慈悲菩提心都磨尖了?”
荣枯哑然失笑:“虽说书如其人,但是若是临摹几笔书画就能把自己的心智给移了,那这心智也太不坚定了。”
李安然抚掌:“法师想要临摹什么?我写给你。”
“《摩诃般若波罗蜜多心经》。”荣枯双手合十,眼眸里的笑意更盛。
李安然扯过纸,刚下笔写第一个字,就回过味来了:“和尚,你又骗我抄经文啊?”
“殿下杀伐气重,多抄几笔佛经能平心静气。又能借给小僧临摹,岂不是两全其美的好事么?”荣枯掐着手上的佛经,用跟哄小孩差不多的语气笑道。
李安然挑眉:“我回去写,等等让人给你送过来。”说完,便吩咐人带着端砚回去了,留下荣枯一个人看着自己书案上的佛字陷入沉思。
他收拾掉了案几,想到明天那个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小卫相公要带着李安然最喜欢的书画来找她一同“鉴赏”,心里就像是一颗小石子丢进了古潭水一样。
大周是强盛而富庶的国家,李安然是这个国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公主,或者说,称其为分了一半皇权的“君主”也不为过。
这样的人,她的身边永远不缺少能人、谄媚者,以及追慕者。
荣枯又盘腿趺坐下,掐着自己的佛珠念起了经,他觉得自己最近思考这些世俗政事太多了,即使已经下定决心要帮大殿下做事,他也不应该太过触及“权力”二字,应该适当的把这些东西从他的脑海之中清除出去才是。
李安然先把送去太学的请帖交给下仆送了出去,随后才认真抄写起了佛教十三经之中内容最短的《摩诃般若波罗蜜多心经》,抄好的时候,蓝情刚好从顺义公府回来,看到从来对这些东西毫无兴趣的李安然抄写佛经,便笑着问道:“殿下怎么今天突然想起抄这个了?”
李安然道:“写几个字给法师拿去参磨。”她收起笔锋,写完最后一个字,吹了吹,“顺义公的墨果然清香扑鼻,凝而不散,好东西啊。”
也不知道他还有多少存货,这墨真真值得一两墨一两金的。
蓝情垂下眸子,恭敬道:“殿下写了这许久的字,也一定乏了,这墨宝让属下代为送去吧。”
李安然将字帖捧到他手上:“小心些——虽然我不喜这些个佛法之事,但是里头却有些东西颇有意思……我倒是理解法师为什么要我抄一遍了,果然不读,也就不会理解其中的奥妙。”
蓝情笑道:“殿下可是动了学佛的念头了?”
李安然摇头:“我从军多年,阅卷无数也阅人无数,若是抄一卷经文就能转移我的心智,那这东西就是邪祟之物,更该禁了。”
蓝情躬身:“大殿下英明。”言罢,便退出了书房。
当他带着东西来到别厢房的时候,看到荣枯正在掐着佛珠念经,脸上便堆起笑:“叨扰法师了。”
他捧着墨宝走上前去,脸上依然挂着笑,荣枯睁开眼,恰好对上蓝情那双蓝宝石一样的眸子——明明唇角挂着笑,眼里却丝毫不见温度,说的就是蓝管事这样的人——他听见蓝情这样说:“法师真是好福气,殿下居然能为法师亲自临摹心经。”
荣枯单掌行礼道:“这是殿下平易近人,以礼待我。”
蓝情笑道:“殿下博学多才,又好为人师,当初我刚刚到殿下手下做事的时候,虽然精通术数之理,却对汉文一窍不通,更不会用笔,也是殿下不嫌弃我愚钝,愿意手把手教我怎么写字,才有我今日跟在殿下身边,为她管理偌大王府的差事。”
荣枯笑道:“殿下确实好为人师,小僧这笔字还尚且需要精进,若是要教,少不得要请她每日往厢房来指点一二——只怕她也是愿意的。可惜她日理万机,只不过是拙僧练字的小事,自然不能时时叨扰她,便求她写了字帖给我。也是我狂妄了些,没想到她居然同意了。可见殿下心胸实在是宽广。”
蓝情一双漂亮的蓝眼睛微微眯起:“法师真是能言善道。”
荣枯道:“蓝檀越过奖。”
两人相视而笑,浑然不像是刚刚你一言我一语的交锋过。
蓝情将墨宝交到荣枯手上之后,便转身离开了西厢房,独留下荣枯一人捧着李安然抄写的《心经》,垂眸沉思。
至于第二天,小卫相公捧着装裱精致的蔡公书,看着坐在李安然会客书房里的元容和荣枯,以及边上伺候李安然文墨的蓝管事,长长的叹了口气,收起心中的失落,面上反而露出了一抹风雅而得体的笑意。
——他就知道会是这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