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上一个年纪比较大的比丘皱起了眉头:“若是佛陀选择了做君主,那我等还能坐在这么?你这问题问了也是白问。”
荣枯浅笑,对着那小沙弥道:“那老与死呢?”
小沙弥挠了挠光溜溜的后脑勺,露出了一个尴尬又不好意思笑:“我没想到。”
他还小,约莫也就是七、八岁的模样,自然想不到老与死,也是一种苦。
荣枯道:“譬如外道,常有寻仙山、求长生不老之说,可见生老病死,乃是举世共同的苦恼,古往今来有无数人为之无奈嗟叹——我并不是说修了佛法,便是远离了生老病死了,佛陀所悟,是令我们不要畏惧‘生老病死’的智慧,将这无限的苦,当做是色身涅槃的一缕青烟便是。”
座下的小沙弥们听了,又纷纷不由点头。
哪怕是一边的玄道听了,也不由感叹着点头,他已经是花甲老人了,对于荣枯所说的话,原本就比青春正盛的小沙弥们更多一分体味。
延道曾经在辩法会上和荣枯唇枪舌战,又对他怀有偏见,如今被玄道强行拉着坐下来,安安静静的听荣枯念经说法,心里不由的对这个年轻人多了一份爱才之心和敬佩之意,只是他前段时间对着荣枯总是表情臭到不行,此刻若是点头赞同,就好像打了自己脸一样,一点面子也没有。
于是他只好绷着嘴,铁着一张脸,努力不露出任何表情——弄得他嘴角都快抽筋了。
这边和尚们讲学,那边大雄宝殿前来烧香拜佛的人依然不少。
报恩寺不在山上,冬三月,尤其是在过年前后也会开放给善信们烧香拜佛。
李安然下朝之后,没有留在廊下等赐食,而是回王府换了套衣服,转头去了报恩寺,在那边吃了一碗素汤饼。
虽然被收去了田产,但是报恩寺的伙食还是能供给给寺中的香客的,报恩寺又常常又达官贵人过来烧香拜佛,于素斋伙食上颇为讲究,尤其是李安然吃的这碗素汤饼,汤汁是用菌菇熬的,里头的汤饼切成细长条,弹脆爽口,拌上早先腌制的酸笋、醋芹,更是酸鲜开胃。
她忍不住吃了一大碗,连汤也喝了,身上沁出了一层汗。
她既然来报恩寺吃饭,自然也是要给一点香火钱的,便随便供了两炷香,也不许什么愿,只是往后面走。
荣枯刚讲完经,便从佛堂里出来,迎头就撞上了身边跟着两个侍从的李安然。
他下意识的双手合十:“宁王殿下。”
李安然笑道:“看来是讲完了,我今天是恰好想起来报恩寺看看,法师讲经可还顺利?”
荣枯站直身子,一只手持着念珠道:“报恩寺的沙弥众机敏且好学,小僧很高兴。”
李安然便点点头:“随我四处走走吧。”
荣枯道:“我不熟悉报恩寺的风景,若是殿下想赏玩,恐怕得另外寻人带领。”
李安然摆摆手:“无妨,随便走走。对了,他们给你安排暂时休息的禅房了么?带我去看看布置的好不好。”
荣枯点点头,只是一边走,一边说:“禅房布置的好不好,其实都是身外的东西,只要能有片瓦遮顶,土钵盛饭,也就够了。”
他暂时休息的禅房在一处僻静地,窗外竹影映墙,簌簌摇曳,竹下面有个石榻,自然有一股清凉之意。
李安然在庭院的石榻上坐下来,便让两个侍卫在外面守着。
荣枯从禅房里面取了一些米糕和一本书册出来招待李安然,他这段日子都是上午讲经,过了午食之后,便在禅房里坐——若不是还要回宁王府,他可能就这样一坐坐到深夜——倒也怡然自得。
然后他便也盘腿坐在石榻上,闭上眼睛开始坐禅。
一条干净的石榻,李安然靠在一边看书吃糕,中间放着白瓷盘子,另一端荣枯闭目冥想。
明明两人同坐一榻,偏偏各自怡然,两不相扰。
报恩寺中有好事的沙弥,听说李安然来寻荣枯了,冒着风险爬上墙头想偷偷往里看,恰巧延道瞧见了,便往他们光溜溜的脑壳上一人一下,责令他们回去抄一百遍《心经》,自己却忍不住往庭院里扫了一眼。
男女独处,总会让人想入非非,在脑子里捏造出种种桃色来,延道却从未见过像这样的。
坦坦荡荡,各不相扰。
就像是两只蝴蝶,恰好停在了同一片叶片上。
延道双手合十,长叹一声。
“阿弥陀佛。”
思而无邪,行而有矩。
曾以世俗男女之情去揣测这两个人的关系,到底是自己落了俗套,心生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