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肃到达威州州府比李安然早,早早的就借住进了刺史府,因为他是作为“代天巡查”的御史,所以身边自然有金吾卫护卫。
崔肃一住进刺史府,这些金吾卫就自然成了刺史府的又一安全保障。
这也让其他观望的人不敢轻举妄动。
这天正下着蒙蒙春雨,刺史府外头突然来了一辆马车,从马车上下来的人用斗笠和黑衣将自己遮蔽的严严实实,却见崔御史亲自出门迎接,不由的让人好奇这来访的人到底是谁。
对方身量高挑,步伐轻健,显然是个练家子。
濛濛细雨和泥泞的路很快将来人的脚印掩盖住了。
躲在树下偷偷张望着,扮作乞丐观察刺史府情况的细作吐掉了嘴里的草杆,刚想捧着碗站起来到别的地方去“乞讨”,却有一双脚停在了他的面前。
细作抬起头来,看到的是一个一头金发梳做汉人男子模样,有着一双碧蓝眼睛的胡人。
高昌奴在天京之外的地方虽然少,却也不是没有,威州的大户人家也以蓄养姿容清俊的高昌奴为显富手段,所以细作有幸在当地的豪富盐商家中见过几次来自高昌的男女奴隶。
后者手上掂着两枚铜钱,脸上挂着和善的笑,身上则配着上好的银香囊,正在袅袅散发出让人心旷神怡的香味,那香料的用料一定很好,即使在这样细雨蒙蒙的天气,也能持续散发出让人舒适的甜味。
这高昌奴生的很美,以至于他笑起来的时候,像是太阳一样,慢慢的都是无邪的少年气,会让人觉得他脸上那两撇金色的胡须有些不配出现在他脸上。
但是,细作没有时间欣赏这美。
他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在这个高昌奴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他作为细作多年训练之下的直觉正在拼命的警告他一件事。
来者不善。
自己被看穿了。
他还抱着一丝侥幸心理,颤抖着伸出捧着陶碗的左手,嘴里嘟囔着“大爷行行好”,一边试图拉进自己和眼前这个高昌奴的距离。
另一只手,则捏紧了藏在袖子里的短剑。
蓝情掂着手上的那两枚铜钱,像是浑然不觉对方的戒备和杀意一样,将这两枚铜钱放进了对方的陶碗里。
就在铜钱触碰碗底发出清脆的撞击声时,一抹寒光突然直奔蓝情的要害而去,后者只是轻易一侧身,那寒光擦着他的腰间闪过。
蓝情连手都没有动,只是向后撤了一步,同时伸出左脚,便接着惯势就将对方绊倒了。
而细作的目的也不是杀了蓝情。
雨越下越大,以他引以为傲的轻身功夫,只要能窜开对方十步,进入他更加熟悉的坊市之间,他就有把握甩掉这个高昌奴。
雨确实越下越大了。
原本落在人身上不痛不痒,甚至只能薄薄沾湿一层衣物的细雨,逐渐变成了勾连天地的珠帘。
蓝情回身,站在原地不曾动。
却见那个扮作乞丐的细作,刚刚走出两步,突然脚下一软,“噗通”一下砸在了泥泞的水坑之中,再也没能爬起来。
翠巧撑着伞,走到蓝情身边:“蓝书吏,他死了吗?”
“我用迷向来是有控制的,不至于死。”蓝情向前,蹲下,抓住了那个细作的一只脚,将人脸朝下往一边拖去,“大殿下身边暂时劳烦你护卫了,我得去换一身衣服才能见大殿下。”
“那是自然。”翠巧收起油纸伞,走到刺史府大门屋檐下抖了抖伞,才推开角门进去。
蓝情淋着雨,叹了口气。
他的金发现在湿哒哒的,不住往下滴水。
他将目光放在了被自己捉着脚的细作身上:“那么……落在我手上了,总得给点什么才是。”
李安然进入刺史府之后,文承翰带着伤在正厅拜见了她。
毕竟,这个臭石头就算是心里再一万个不愿意见李安然,她始终是皇帝亲封的一品亲王,而且在威州这段时间,他似乎开始理解为什么李安然把自己撸到了春闱第四,还把自己发配来威州做刺史了。
威州这块地方,各处势力盘根错节,需要一个有胆量,也有智谋的刺史来快刀斩乱麻。
他刚刚来到威州的时候,就以慰问的名义召见了各路盐商,而各路盐商以为他和之前的刺史一样是个容易和稀泥的角色,开头三个月对对方送给自己的礼物来者不拒,就在对方放松了警惕的时候,突然发难将两个最为典型的盐商下狱,公布他们侵占他人田产、逼死盐农、买卖良籍的数项大罪,迅速将他们抄家流放。
剩下一部分盐商顿时如惊弓之鸟一般,偏偏在那之后,他的态度又缓和了下来,依然留着这些人给自己的“礼物”,却将态度较为缓和的一部分盐商都请过来一一安抚,许诺这些盐商若是尊崇新税法,便会向朝廷讨要嘉奖,最终软硬皆施,重新定制了盐税,并且减轻了盐农的盐税负担。
这一系列雷霆一般的手段,打得威州势力最为豪横如地头蛇的盐商一帮猝不及防,溃不成军。
自然文承翰也知道自己这么做是招人恨的,什么时候被人雇凶刺杀都不奇怪,毕竟威州海匪横行,只要做的足够干净,他的死完全可以推在海匪的头上。
不过,文承翰既然敢来威州做这个刺史,他就完全已经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憋着一口气也得做出点利国利民的事情来。
退一万步来说,哪怕是他最后死了,来调查此事的御史没有查出真相来,能换来朝廷严厉惩治海匪,也算不亏。
他如今站在李安然的面前,他人原本就清瘦,受了伤吃了几天的补血药,整个人反而更憔悴了几分。
翠巧熬的补血药太难喝,这大概是最大的原因。
这还是文承翰第一次近距离看到李安然,对方一身劲装,将长发盘成胡髻,只是简单用一根头绳扎盘起来,整个人显得非常干净利落。
偏偏这又不是普通的女着男装,她即使穿着男装,也要用褚黛将自己的眼尾画得微微上挑,精细装饰一番自己的面容,无时无刻不在告诉别人。
她是个女子。
她手握自己手上的这些权势,不需要抛弃自己作为女人的身份,来迎合士子们心中的那一套三纲五常,世事伦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