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确定,她会同意来见我?”郑一娘抱着胳膊,靠在木柱上看着正在吃鱼脍的崔肃。
从魏朝之前,文人士子就以食用经过精细切脍的鱼肉为风雅,只是因为运输问题,一般都是以江河湖海之中的鱼作为原料,海鱼的鱼脍更加鲜美细腻,同时腥味也更少,崔肃现在困在小岛上吃得最多的还是咸鱼泡饭,但是多少也有了吃新鲜海鱼的机会。
昔年皇帝李昌突发奇想想吃新鲜的海鱼,命沿海的州府每年上贡一次,崔肃那是火力全开,把皇帝喷了个狗血淋头——什么大周刚刚立国才多久,陛下不思开源节流,还要沿海州府为了给你送条新鲜海鱼劳民伤财之类的,就差把皇帝按在砧板上问他知不知道鱼长这么大多累多辛苦了。
皇帝被骂的捂着脸称病两天没敢上朝,要是知道崔肃被海匪绑了还在水寨里天天吃海鱼鱼脍,怕不是当场能把崔肃发配南州,让他每天吃个饱。
崔肃放下筷子,擦了擦嘴:“这鱼是好鱼,酱却不行,比不上天京天香坊的老鱼脍酱。”
郑一娘只觉得自己太阳穴那一跳一跳得疼:“我们这些海匪哪来的什么好酱,你们这些达官贵人才专爱在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上挖空心思,百姓的死活不管,自己那一口脂膏倒是得先爽到了才是。”
崔肃道:“娘子说的是,本官受教了。”他这几天在海岛上都没能洗澡,整个人散发出了一股油腻腻的臭味,崔肃向来是喜欢在身上熏香的,如今熏香也没了,身上只有咸鱼味和几天没有换的衣服的味串在一起的“武器”。
不过好在海岛上也没多少人洗澡,就连郑一娘,自己那一头长发也是用巾帼包着,十天半个月也不洗一次。
就算海岛上有淡水,但是那都得拿来浇灌蔬菜,出海的时候储存起来用来喝的,怎么能拿来做洗澡这种奢侈的事情。
崔肃坐直了身子,十分恳切地提醒道:“不过娘子还是要听我一句劝,你若是真想要和大殿下见面,若是没有条件用熏香把衣服熏一熏,最好还是先洗个澡。”
郑一娘:……
自觉被这个臭男人给调侃了的郑一娘,一脸恼怒地走过去,一脚踢翻了他没吃完的鱼脍和酱。
“去死吧!狗官!”
然后气呼呼地走掉了,徒留下崔肃一个人看着被她踢翻的鱼脍,满脸的心疼。
——他这说的有什么不对吗?作为一支万人帮派的首领,哪怕是想要投诚于李安然,你也得收拾干净了才能去啊,本来就是去送菜,再不打起精神来把自己弄得有几分气势,你和你的青衣帮在大殿下的眼里可都是会打折扣的啊。
郑一娘当然知道这个道理,但是她偏偏就是气崔肃说这件事时候的态度,她在做帮主管理青衣帮的时候无论再怎么把自己当成个男人,再怎么雷厉风行,郑一娘的心里始终还是有那么一分少女春心的。
崔肃这么大大咧咧的直接告诉她:你好久没洗澡了身上很脏甚至还有点臭,咸鱼味都快腌入味了。
她恼怒得理所当然。
不过,她确实不打算这样去见李安然——那可是……宁王殿下啊。
在崔肃告诉她之前,她几乎都没敢相信对面真正操控着大局的人,居然就是那个“宁王殿下”。
郑一娘并不是胡地边关的百姓,但是她听过“汗血马、寒铁槊,巍峨如山撼不得”,确切来说,她这个年纪的孩子几乎都听过这两句童谣。
“山海外,赤旗扬,十万忠魂守边疆。”
“汗血马,寒铁槊,巍峨如山撼不得。”
——这两句威州治下不少孩子都能拍着手,绕着圈唱出来的童谣,唱的就是以宁王李安然为主帅的“赤旗玄甲军”。
至于那个对于当时的郑一娘来说,简直就像是传奇一样的宁王,她只是在茶余饭后听人说过许多和她有关,似乎真,又似乎假的诸多传闻。
道士说她是天上武曲星下凡,因为喝酒误事所以投了个天家公主。
最近,似乎又有和尚说她是弥勒转世云云。
之前,郑一娘对于这些都是一笑置之,完全不放在心上的,直到这个只出现在各种传闻之中的人,第一次亲临自己的封地,并且以雷霆手段收拾了威州盘踞多年的世家豪绅,盐商、盐税问题之后,郑一娘才算是隐隐感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
宁王确实不一样。
有值得她去冒一次险的价值。
对方要清缴威州这一点的海匪,并不是跟之前的那些刺史一样说着玩玩也就算了,无论是那个刺史文承翰,还是李安然,都是打算动真格,将威州一带的海匪之患一具连根拔除。
这就意味着,身为海匪的郑一娘,要么被官军水师弄死,要么……成为官军水师的一部分。
崔肃之前在和她剖析形势的时候,就曾经告诉过她,大周现在几乎所有的水师、水武侯都是以河道水文为基础,以在江、河、湖之中,为了登陆对岸而准备的战船和水师官军。
这意味着他们上了海,除了依仗水师战船极其优越,远远胜过海匪们的装备,实际上他们对于海战,还是一知半解,在这一方面上绝对不如威州本地出身的海匪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