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知道李安然和郑一娘在珍珠江的花船上到底聊了些什么,即使是史书上,也只记载了“秉烛促膝,交心长叹”这八个字。
而在郑一娘回到水寨之后,在崔肃的出谋划策之下,带着自己的心腹部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一击重创了当时和青衣帮分庭抗礼的刀疤帮,同时借着庆功会的机会,将青衣帮中对“投诚官兵”持有反对态度的长老们一举赶出了青衣帮。
他们在青衣帮投效多年,郑一娘不能因为他们不同意投效就要了他们全家老小的命,这会让她在愿意投效的帮众之间失去威信。
所以,崔肃和她选择了折中的方法,先拿下巴老头,再借着庆功宴将自己想要投效李安然的想法表达出来,一些原先是给逼得没有办法才来投效青衣帮的帮众自然是愿意的,毕竟当兵比当匪说得出去。
更有些脑筋活络的,有野心的,自然知道大周海疆水师刚刚才有个建立的苗头,他们这些第一批进入水师投效的兵,才是最有可能靠着军功发家的那一批——在水寨里,撑死也就是当个小头目,去当兵,那可是有机会做官的。
至于那些原本就有些摇摆的,郑一娘把选项放在他们的面前,又知道即将统领海疆水师的人是那个大周女子封王第一人的李安然——她素来有善待麾下战士的贤明,心里的担忧先下了一半。
郑一娘当年接手青衣帮的时候,为了保证青衣帮在海上的战斗力,定下了一系列非常严苛的规矩,这规矩保证了青衣帮在诸多海匪集团之中脱颖而出的战斗力,同时也和赤旗军原本就有的一些规矩有重合之处,所以青衣帮融入李安然带来的赤旗军并不难。
说到这里,事后知道青衣帮规矩的李安然也不得不多感叹一句——青衣帮现在的规矩可比她当初刚刚接手边疆军的时候像样多了。
至于那些死活不愿意接受青衣帮投诚的长老,在压倒性的同意人数之下,郑一娘还是给了对方一笔钱,让他回到岸上安置全家老小。
其实她也想过自己这么做可能会引起一些老派长老的不满,毕竟青衣帮是他们这些人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她现在为了“荣华富贵”反而去投效朝廷,将一众兄弟交在什么王爷的手里,这些老人心里根本过不去这个坎。
哪怕她跟他们解释,朝廷已经下定决心要在以威州、南州等地为起点,建立一条辐射交趾、暹罗、婆罗洲、新罗以及扶桑的商道,到时候他们这些海匪一定是对方重点扫除的对象,等到那时候别说是荣华富贵了,恐怕会直接成为过街老鼠。
对方的心却依然还是钻在那个牛角尖里不肯出来。
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郑一娘对所有帮众说的自己选择投诚的理由是为他们谋出路,这并没有说谎。
只是她还有一些话藏在了自己的心底。
那个花船上,摇曳的灯影之下,坐在上首的女子用一种漫不经心,却又一切尽在掌握的态度,用那柔和却充满力量的声音如是诱惑她——
“你想不想……和我当初统领赤旗军一样,做大周史书上彪炳史册的第一位海疆水师骠骑将军?”
郑一娘只觉得自己耳朵里嗡嗡作响,满脑子想得都是一个疑问:
她可以吗?
女子作为一支虎狼之师的骠骑将军,在李安然之前从未有过,而她之所以能有这样的特权,是因为皇帝对于她几乎没有上限的宠爱和没有下限的包容,也因为她是皇家的公主,圣人的长女。
这世上,从来没有一个像她这样出身贫民,却能有机会成为正儿八经的“将军”的先例——即使有凤毛麟角的记录,对方最多也是“诰命夫人”罢了。
而眼前这个懒洋洋的女人,却问她:“想不想做骠骑将军。”
她每一根头发丝,每一寸肌肤,都因为这个问题突然灼热了起来,却只是哑口无言。
郑一娘,郑家克夫的小寡妇,连命硬的海匪都不敢娶。
对面的女子放下手里的茶盅,轻笑道:“不回答孤就算了。”
“我想。”像是惧怕这机会从指间瞬时溜走一样,郑一娘的喉咙里迸出了这两个字。
“我想——我想!”
我想做将军,还要做一品的骠骑将军。
我要这青史上留下我的名字,告诉那些笑我、谤我、怀着优越说着怜我却其实只是看不起我的人都知道,我能做这个将军,我比你们都强!
这话从嘴里说出来,似乎有些羞耻,一点也不符合时下南方对女子的要求——谦逊、温顺,可是,当郑一娘看着宁王殿下那双眼睛的时候,她又瞬间都理解了,为什么向崔肃这样的狗……聪明人,会愿意效忠眼前这个女人。
因为她就是无穷野心与的化身。
承认吧。
郑一娘的心底突然有一簇火熊熊燃起。
承认吧——你不是因为走投无路才会去当海匪的,你的骨子里就流淌着奔腾不息,追求自己和梦想的血髓。
眼下,有人给了她更好的选择。
坐在上首的女人笑了出来——她不比郑一娘大多少,整个人却显得比郑一娘还要沉稳老练得多:“崔肃借给你,接下来你要面对许多麻烦事,这些事,他擅长。”
就好像,什么事情都在她的掌握之中一样。
就在郑一娘积极筹备投诚相关事宜的时候,李安然却在刺史府中和诸葛员外郎聊刚刚到手的连弩。
“这弩不行啊,只能发十发么?射程也不够啊!”李安然把手里的连弩往边上一丢,捧起碗唆了一口汤饼。
“十发已经是极限了,再大这弩就不是人手能拿得下的了。”诸葛斐对着李安然倒是没有怪脾气发作,只是拍着手和她争道,“再说射程,这箭这么小,都挤在□□槽里,没处装箭羽,那一般这种大小的□□都是用来涂上液做近距离刺杀用的,殿下你想拿来做远距离武器,那还不如在楼船上做文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