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呼唤自己人似乎很着急,但是李安然觉得自己的眼皮很重,根本不想睁开。
她现在脑子里完全是一团浆糊,口中又像是火灼一样干咳,浑身没有一点力气,对方似乎说了什么,偏偏她又是左耳朵进了,右耳朵又出去,完全没有理解对方说的到底是什么。
——不行啊。
脑子里突然冒出来这样一个意识。
不行,不可以这样软弱又毫无力气,她得……至少得……
动一动吗?
可是手指像是灌了铅一样,浑身如同被虫咬、火烙一样,又酸又痛。
迷糊间,有什么东西伸进了口中,似乎是为了掰开紧闭的牙和唇,那伸进口中的东西在口腔里拨弄,最终将一颗散发着奇异芳香的药丸压在了被拨起的舌头下面。
这药丸的味道很熟悉,但是李安然现在一团浆糊一样的脑子让她完全想不起来自己到底在什么地方闻到过这香味。
唯一知道的是,她口腔里的干灼感随着药丸香味的扩散,逐渐缓解了一些。
啊……她想起来了。
随着身上灼热感的缓解,她那一团浆糊的脑子也逐渐变得清醒起来——这是自己留在翠巧身边应急用的保命丹药玉露丸。
是翠巧……?
不,不会,自己留给她的命令是保护文承翰,她不会就这样抛弃自己的命令不管,从威州到小林州来接应自己。
而且刚刚听到的声音并不是翠巧的。
但是如果对方手上持有玉露丸,那么基本上应该可以断定是威州前来的支援,这药丸是翠巧为了以防万一给他带上的。
想到这里,李安然努力了一下,想要先动一下自己左手手指,但是她发现自己的身体依然很沉重,连抬一下手指都很困难。
还是很疲惫啊。
她想。
而后,她感受到那给自己喂玉露丸的人小心将手臂穿过自己的脖子下方,把她的脑袋托了起来,片刻之后,整个人便依偎进了一个怀抱里,嘴唇则碰到了牛皮水壶的壶口,对方喂自己喝了一口水。
仿佛是为了彰显求生欲一般,喂进嘴里的水,李安然还是努力咽下去了几口,随后便因为太着急,所以咳嗽了起来。
荣枯连忙扶住她的身子,好歹没让她呛得更厉害。
小林州这几日都在下雨,导致渡母河的河水暴涨得厉害,能快速到达彭山的那一条路上原本伫立着一座石桥,但是经过这几天的暴雨,石桥早就给冲垮了,崔肃他们想要过河,唯有借用渡口的小船。
但是问题就在于面对着暴涨的渡母河水,愿意渡他们过河的艄公也是不存在的。
他们好不容易花重金找到了愿意渡他们过河的艄公,却因为船太小只能分批次渡河。
加上这几日的暴雨,彭山之中山路越发难走,荣枯在和崔肃他们一起搜寻李安然下落的时候走散了。
虽然走散了,荣枯却没有滞留在原地。
他在威州的时候曾经细细研读过彭山的地形图,并且将整个彭山的地势走向牢牢记在了脑子里,对于他来说现在找到李安然才是最重要的。
慌乱毫无用处,他只好强迫自己整个人冷静下来,并且将自己代入李安然的角色——如果她受到伏击,情况危机——为了活下去,她会选择什么样的地方藏身?
那必定是地势复杂,易守难攻的高地。
而彭山的高地,在前魏时期就被当地的佛教徒用来开窟造像,其中供开窟工匠、画工居住,后又废弃的石窟不计其数,更是在那巨大的佛像之下连绵成片,想要在其中找到李安然,恐怕非得要那么一点运气不可了。
尤其是还在这种分秒必争的情况下。
荣枯心里很着急,在石窟之中寻找的时候,只能一边找,一边在心中暗自向他所信的佛祈祷。
他要找的人,是一个身系着天下众生的君主。
只愿佛祖慈悲,一定要让自己找到她。
一定要让她撑下去。
一定要让她在被自己找到的时候,还尚且在人世。
荣枯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当时的心情——他很希望自己下一秒就能寻到李安然,可心里却又被魔爪一样的恐惧紧紧缠绕着,害怕自己找到的已经不再是活生生的,那个会笑、会怒,威风凛凛如同瑞兽狻猊一样的李安然。
他就怀着这样又渴望,又恐惧的心情,在残佛脚下的石窟之中一个一个的寻过去——最终在其中一个里找到了昏迷不醒,浑身滚烫的李安然。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虚弱的大殿下,即刻便想起了翠巧在他离开之前塞给他的一瓶子名为“玉露丸”的药丸,告诉他这是关键时候保命的丹药,如果到时候遇到了什么,只管给殿下服下去。
李安然的牙关紧咬,药丸根本喂不进去,以至于他只能强行将手指伸进她的嘴里掰开牙关,又怕她这样药丸呛进气管之中反而不好,便只好这样子将药丸塞在了她的舌根之下。
做完这些之后,他才喂了她一口水,好在她还能下意识的喝几口,荣枯才放下了心来。
外头的雨依然淅淅沥沥得下着,荣枯知道潮湿阴暗的环境不利于受伤之人,他现在得赶快给她换上干净的外敷金疮药。
李安然藏匿的地方应该是开窟造像的石匠曾经居住过的地方,她也许是因为担心前来寻找自己的人找不到自己,便没有往很里面去,荣枯把她打横抱起来,抱着她往里面稍稍干燥一些的地方走进去。
果然往里走几步,便能找到以前开凿石窟的时候顺便留下的石床,这石床上稍微干燥一些,荣枯便在床便点吹燃了火折子,小心固定住光源。
李安然的肩膀上还露出了一截被折断的箭杆,可见是她受伏击时受的伤,她没有贸然把箭簇□□,可见这箭簇一定有问题。
他伸手撕开李安然伤口处的衣服,这衣服上已经浸满了血,李安然没有贸然将箭簇□□,也避免了大出血的状况,所以衣服上虽然沾满了血,她却没有糟糕到失血过多的地步。
荣枯拔出匕首来,将它在火折子上烤了烤,便对着昏迷不醒的李安然单手行了一礼:“小僧……唐突殿下了。”
言罢,便将烧红的匕首,往着箭簇的方向挖了下去。
……
李安然身上的伤口不少,好在荣枯用的是翠巧特地准备的牛皮背箱,里头放着的止血散、金疮药,还有包扎用的麻布绷带都是用热水煮过,也没有被雨水浸湿,背箱的下层甚至还放着一个小黄铜锅和一些蜡块。
荣枯将李安然身上尚未出现化脓迹象的伤口清理干净,重新上药,又狠下心来用烧热的刀子将已经有化脓倾向的伤口再挑开,放出脓血之后,再包扎好。
等他收拾完一切,他边上已经堆了一堆带着血的麻布绷带,李安然身上……也总算都收拾干净了。
荣枯将背箱里的那块稍大一点的丝绸取出来,盖在李安然的身上,才有些窘迫地扭过头去——他把李安然浸满了血的外袍脱了,因为她身上的伤太久没有清理,这件外袍已经太脏,不适合穿在她身上了。
他为了处理她身上的伤口,还将她的里衣也一并脱掉,可以说……大周虽然民风开放,但是被男子览尽周身春光,依然会被定义成失贞。
荣枯做完了所有事情,才紧张地盘腿坐在呼吸平稳的李安然边上,又懊悔又羞耻地咬着自己的中指关节,仿佛疼痛能稍微减轻一些他的歉疚一样。
他点燃了背箱之中的蜡块,还有他刚刚找回来的一些被风吹石窟之中的干树叶、小树枝,石窟之中总算是暖和了起来——荣枯丝毫不怀疑,要不是这个背箱实在是放不下,翠巧肯定会在里面塞一套换洗的衣服。
说到换洗的衣服……
他下意识的将目光落在了堆在李安然脚边的那一堆血衣之上。
最上头那件染血的粉色牡丹抱腹……实在是太扎眼了。
他蜷缩起身子来,双手抱住了头。
脑子里却一遍又一遍回闪过自己刚刚伸手扯开抱腹系带时候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