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的时候,他已躺在家中的床上。
母亲一脸憔悴地看着他,说:“秋平,你能忘记妈妈那天说的话吗?”
阮秋平点了点头,一脸天真灿烂地朝着母亲笑:“妈妈,我全忘啦!”
阮秋平一百零六岁那一年,不小心知道了霉神封神的代价,他哭了三个小时之后,便决定从此以后,当一个不再练功的废物神仙。
第二天下午,他就已经能笑嘻嘻地接过父亲给的灵力果,脸不红心不跳地撒谎说要去后山练功。
阮秋平前两日得知自己已经无法控制自己身上突飞猛进的灵力。
他认认真真思考了半天,便决定用提前自裁保住家人的性命,并准备开开心心度过封神前的每一天。
阮秋平其实一直不明白,他这算是较好的情绪管理控制能力,还是情绪封闭能力。
但不管怎么说,这是一项很有用的能力。
所以阮秋平倒掉忆情汤之后,也确实是很难过,难过地在凡人郁桓的坟前痛哭不止。
可第二天下午,他就又想通了。
其实,郁桓不恢复记忆,也不一定是什么不好的事。
首先,与吉神想法不同的是,阮秋平坚定认为吉神和凡间郁桓是同一个人。
即便他那日在郁桓的坟前哭,也只是在悼念那段已经被忘却的记忆,而并非将郁桓和吉神看做了两个完全不同的个体。
郁桓在凡间的时候,他就一直知道郁桓是吉神。
郁桓老死的时候,他安慰自己郁桓只是回天上了。
郁桓变成吉神失去记忆的时候,他便开始尽力制作忆情汤,让郁桓恢复记忆。
他从始至终,都没把郁桓和吉神看作是两个人。
郁桓不想恢复记忆可以。
郁桓说觉得在凡间的自己十分陌生可以。
郁桓因为自己在凡间的经历全都是一场梦也可以。
但郁桓说凡间的郁桓不是他自己,不可以。
凡人郁桓和吉神明明有一样的容貌,一样的声音和一样的灵魂,怎么就不是同一个人了?
难道性格变了,觉得原来的自己陌生,就代表这是两个人吗?
阮秋平现在还觉得小时候被别人欺负时默不作声,傻乎乎地忍着不说话的自己十分陌生呢,难道这就说明小时候的他和现在的他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吗?
怎么可能。
郁桓当时还用“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这句话来比喻自己。
可阮秋平查过书了,晏子说的这句话是错的。
橘是芸香科柑橘属,枳则是芸香科枳属,橘和枳本就不是一个物种,怎会相同?
可凡间的郁桓和天上的郁桓却同属于一个灵魂。
想清楚这一层,阮秋平的心立刻就舒坦了下来。
郁桓不就是不想喝忆情汤吗?
郁桓不就是觉得凡尘事应该凡尘了吗?
阮秋平便听他的。
其实这样也好。
凡间郁桓对他动了情,他便稀里糊涂地一直纵容着郁桓,迁就着郁桓,最后和郁桓变成了恋人。
现在郁桓不记得凡间的事情了,没凡间那种容易动情的心性了,也对他没什么情了,他反倒能和郁桓重新开始了。
这一次,他们可能会做出更正确的选择。
阮秋平深吸了一口气,继续抬头看向视线正中央的那名男人。
——他曾经的恋人,未来的挚友。
“对了,你听说了没,吉神下个月十五号就要和霉神结婚了!”
“别说了,要哭了,有人组团去砸天婚石吗?!”
听到这两句话,阮秋平也缓缓皱起了眉头。
对哦。
他差点忘了,他和他未来的挚友之间还有个婚约。
……怎么办?
友情选项再次岌岌可危。
“赤鬼哥,行了,行了,你也别跟我砍了,就按你说的价便宜卖给你了,赶紧拿走,我还要收摊去看吉神呢!”家具摊主打断了阮秋平的思考。
“哦哦,好,谢谢老板!”阮秋平赶紧低头从钱袋里拿钱。
阮秋平抠了半天,才把钱袋里的碎银抠出来递给摊主。可那摊主却愣在原地,眼神直勾勾地看向阮秋平的身后。
阮秋平这才发现周围已经变得安静了起来。
熟悉的感觉如浪潮般袭来,阮秋平缓缓转过身子,果然看见了离他越来越近的郁桓。
这交易林的小仙们也是奇怪,吉神在远处的时候,他们一个个嚷着要凑近些挤近些,蹭到就是赚到。
可现在郁桓过来了,他们却又一个个后退了两步,自觉地给吉神让了道。
郁桓就这样从人群中一步一步的朝着阮秋平走过来。
郁桓身旁是一堆戴着各种面具的小仙,那面具大都奇形怪状张牙舞爪,乍一看像是布满了各式各样的魑魅魍魉,唯郁桓一人,清风霁月般,仿佛隐于鬼怪中的仙君。
阮秋平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脸上的的赤鬼面具,觉得自己也是这魑魅魍魉之一。
可郁桓却在无数的魅魍魉中,偏偏寻到了他这一个。
在人群的注视下,他停在阮秋平面前,伸出手,揭下阮秋平脸上那张赤面獠牙的面具。
面具掀开的那一刻,他眼底也荡出了春湖泛起涟漪般温柔的笑意:
“阮阮,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