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当他拿到角色牌看到更为详尽的信息后,蔺怀生无语。
滴水不沾的泥菩萨。
蔺怀生深刻诠释了什么叫“机关算尽,但白费心思”。他的牌运一向就是这么差,还不离不弃陪着他。
751都沉默了,感觉自己像一个黑心骗子。
“要我陪你吗?”
蔺怀生摇头。还是和上次一样的答案。
751便送上真挚的祝福:“那么,祝你好运。”
蔺怀生觉得751在嘲笑他。
……
【位于偏僻大山里的这个村落几乎与世隔绝。落后是一种原罪,这里的人拥有最虔诚狂热的信仰,他们造神,供奉仅在此才有的、独属于这个村子的菩萨。世世代代的村民都笃信菩萨可以给他们带来福气与好运。】
【但近些年,这座大山诡异非常,久旱无雨,求神无佑,众人温饱都成问题。愤怒的村民背弃了旧日信仰,改信河神,并决定举办一场隆重的求神祈雨仪式。随着仪式越近,新旧信仰更迭所产生的的冲突在村子内时常发生,并随着积压的愤怒推向……有人死了。】
【你,是被曾经信众背弃、自身难保的神明,法力残缺,即将因为信仰的失落而陨落。你在尝试挽救自己的信众……】
【玩家蔺怀生,进入副本[过河]】
【叮咚——】
【任务1:逃出大山】
【任务2:找出罪魁祸首】
【提示:本轮副本,六张角色卡牌中存在阵营对抗,外乡客是你唯一能够信任的人。】
……
这一次蔺怀生进入副本后,意识昏昏沉沉,像是怎么也无法清醒。他只能知道自己尚且活着,但黑暗之后是复生还是死亡,一无所知。是他最厌恶的黑暗,还有漫长的虚无和死寂。
这就是神明在信仰凋敝后静静等待死亡的过程,所谓陨落。
蔺怀生的心情变得糟糕。这个副本一开始就聚集了他所有最不喜欢的东西。
不知过了多久,他闻到了劣质的烟火味。起先很淡,但随即就熏到他鼻子和喉咙都堵得发慌。蔺怀生的意识逐渐清醒,随即感受到有东西正在触碰他的脚面,而后是膝盖、大腿。窸窸窣窣的声音响了一阵后,有什么缓缓攀附上来,已然摸到了蔺怀生的锁骨。
五感正在恢复,唯独视觉受阻,其他的感觉便被放大了无数倍。甫一上来就直面这种情况,老实说挺吓人的。在有神有鬼的世界里,也不知道现在在他身上的是什么东西。
蔺怀生稳住心神,努力操控身体的同时,一边感知对方的动静。但好像不是什么恶心又恐怖的东西。
“他”的体温很热,比起此刻的蔺怀生,对方更有着蓬勃的生命力。有什么擦过蔺怀生的身体,但力道小心翼翼的。窸窣的摩擦声还在,却忽然让人觉得温柔了。就这样,那个东西把蔺怀生浑身上下碰了一遍,像是在帮他擦拭身体。
蔺怀生感受到身下微晃,那个存在跳了下去,接着,只听到几声叩响,烟火味道也随之更加浓郁。
一个低沉的年轻男声道:“明天我会再来看您。”
对方离开了。
蔺怀生意识到了刚才的一切是那个如同信徒一样的年轻男人在为他擦拭灰尘与上贡。
而他,是一尊菩萨像。
在对方供奉的粗制香火中,供台上的蔺怀生如同吸收了信奉一般,睁开了双眼。
……
蔺怀生花了点时间了解当下处境,才算知道所谓的“泥菩萨”是什么意思。
这间庙宇小且破败,坐落深山,庙中也仅供他这一尊菩萨。他的神像本身由泥陶烧制而成再辅以彩塑,比起本该有的神仙金身待遇,可谓寒酸得可怜。
蔺怀生很是头疼,倘若副本中的“过河”当真就是条河,那他这副身体可一点辙都没有。
而当下,不知道是菩萨即将陨落,还是剧情尚未开始,蔺怀生甚至不能脱离神像本身的桎梏,只能老老实实地坐在供台上。
唯一会来的人,就是那个擦拭神像的年轻男人。
对方每次来都会带一把香,用打火机点燃后插在案台上的香炉里,蔺怀生感觉自己快被熏得咳死了,但他的这位信徒好像一无所知。但也多亏了他,不管是他上贡的香还是内心笃信不疑的虔诚,蔺怀生觉得自己逐渐恢复力气,放在副本里菩萨的身份说,应该是“神力”。
只不过蔺怀生还是被禁锢在神像本身中。比起“泥菩萨”本身的限定,蔺怀生更讨厌这种无法控制身体的感觉,也许外面整个故事都结束了,他都还困在这间小小破庙的神台上。
这时候,蔺怀生就觉得那位来上香的信徒特别亲近,恨不得对方再拿一大捆香来熏一熏他。但那个男人并不可能每时每刻都在这里,所以大多数时候仅蔺怀生自己,就只能靠各种推测来消磨时间。六张角色牌中,对方像是“虔徒”,并且和“菩萨”同属一个阵营。
忽然,蔺怀生感受到一股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他立刻看向外头。
只见庙外的树影下,立着一个男人。
这是蔺怀生进入副本后看到的第二个人。他并没有走进庙里,但他从始至终都看向这边,显然,他也特意为菩萨而来。蔺怀生十分清楚地看到这人的目光就是穿过庙门,直落落地看着庙中供台上的自己。
对方并不知道蔺怀生此刻已经五感俱通,他的确是远远地在看一尊神像,但那种目光好像是蔺怀生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蔺怀生并不怎么喜欢这种眼神。这个谜团般的男人在树下站了许久,他似乎知道有人每天会来庙里,在那个时间之前隐匿在了树丛里。
这个人走后不久,天忽然黑下来。很快就要下暴雨了。
几声旱雷后,雨势如倾倒,磅礴地落于地面,整座庙都被砸得发出不断声响。几乎就是雨下的不久后,前几天都来的年轻男人又准时出现了。
他的外套已经湿透,头发更是紧紧贴着额头,愈发显出他锋锐周正的五官。他生这副模样,多狼狈也是俊的,但他自己有本事把这一切搞砸。比他狼狈一身更瞩目的是他的神情,他的落寞和摇摇坠落,配上暴雨天,他像一只毛发球结的可怜流浪狗,跑进破庙里,摇尾乞怜一点温暖。而他是要从他的菩萨身上汲取心理的慰藉。
他先是点燃烛台上的灯光,又一如既往地爬上来。才第一个脚印,就把呈贡品和香炉的案台弄脏,他顿了一下,当即收回脚,脱下外套先是擦拭干净台面,随后把外套扔在地上,又脱下泥泞的鞋袜,赤脚在湿透的外套里擦了擦,蹭掉泥水。男人仰起头,直视着蔺怀生。蔺怀生也看着他,看他接下来的举动。
男人现在上半身只剩一件简单的白色工字背心,已然遮不住上臂紧实的蜜色肌肉,但他双手一撑,湿着的脑袋避开领口,又把上身仅剩的最后一件衣服脱了下来。他重新站到案台上来。蔺怀生这尊菩萨像用料尚且为泥陶,自然不可能塑得有多么高大,男人站在稍矮些的案台上,却几乎与蔺怀生一般高,所以他总能很轻易地为他的菩萨拭尘。
他今天的动作很急,已经弄倒了几个碟盘,但往日很小心仔细的年轻男人这时候却是不管不顾了,他陷在了自己的情绪里,满心满眼只有眼前的菩萨像和即将要做的事,任何别的都阻挡不了他。
蔺怀生看着他滴水的发梢,已经发自内心真实在浑身抗拒了。要是现在能动,他这尊菩萨像恐怕立马就跑下神台离这位淋雨的狼狈信徒远远的。
男人越逼越近,他像是知道蔺怀生的恐惧,嘴上入魇般只重复着一句话。
“菩萨别怪罪,我出门前才换上的新衣服,也没有沾上雨,我不会害你,我不会害你的……你别怕,我很小心。”
说着,还残有男人体温的白色背心就成为今日擦拭蔺怀生的工具。而男人当真做到了,没有叫一滴雨水沾在他身上。神像天天被他擦拭,哪怕在这座破败的小庙中,其实也干净无尘,但男人今日依然为他擦,这项举动已然寄托了他对菩萨的虔诚,富有独特的含义。
而神像每一处被对方擦过的地方,蔺怀生都感到炙热的暖流,直接涌进神像内部,给予他充沛的力量。
在虔徒的眼下,他的神正一点点真正活过来。
每日例行的擦拭完成,男人也没有再把背心穿上,他就光裸着上身,蜷伏在蔺怀生的脚边。这是他与神明最近的距离。因为头发还湿着,男人就捋到后头,露出额头与浓密的锐眉,虚虚地挨着菩萨。难看的流浪狗梳开毛发,细看倒有几分值得怜爱。这便是菩萨脚边的这位信徒。
男人轻道:“下雨了。”
“真的下雨了。”
“其他人不会再来了。”
“菩萨,不要害怕,哪怕只有我……你也是我的菩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