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神坚持要追,但蔺怀生劝住他。
“我们一无所知,汪旸和赵游在这,怎么知道不是调虎离山之计?”
河神全不强势,随即说:“好,听你的。”
蔺怀生对三人说道:“刚才那几个人寻着光来,显然是想找人,但见到我以后却惊慌失措,看来他们的记忆是接着白天里从菩萨庙逃出去的事。”换言之,蔺怀生猜测骷髅状态与正常时候的村民是彼此割裂的,并且作为骷髅时他们很可能并无意识。
有其他的人的附和时,蔺怀生也不会遗漏河神的存在。甚至即便河神没有言语上的回应,蔺怀生也能通过胸腔里属于对方的沉着心声,感知到河神的情绪与态度。河神让菩萨长了一颗“心”,所以他就好像是最完美合拍的伴生,无论蔺怀生说什么、做什么,他都毫无异议。
河神睨着眸光,冷冷地看向周遭漆黑的密林深处。
“我们先回去,只要那条河在,就没有什么能逃出这座大山,总有机会捉一个来看看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众人心事重重,后半程不再有交谈,连背神像而最吃力的赵游也咬着一股劲提速。遥远处,菩萨庙是山间唯一的温暖,亮着暖黄的光芒候人归来,而庙内也有人始终在等。
蔺怀生他们还未靠近,门槛边就已立着一人。浑身黑衣的人平日里活得像道影子,唯有在燃灯的夜里,发现他也的确如影子一般始终默默陪伴。
隋凛险些都要迈出菩萨庙的门槛,他太着急了,蔺怀生没想到一回来就要为他揪心,披帛飞去,训教地拍了一下虔徒的膝盖。
“隋凛,不许出来。”
隋凛要多听话就有多听话,人不可以出来,那就只有手死死地扒着门框,眼睛也一瞬不肯移地盯着菩萨。他的眼里只有菩萨。
赵游卸货一般地把木箱子放在菩萨庙的廊下,汪旸帮忙搭了把手。
赵游撞了下汪旸的肩:“他真的看都不看我们的……”
说着,赵游半是疑惑半是试探,期期艾艾地问汪旸:“信奉神明……需、需要这么虔诚才行吗……”
汪旸没说话,赵游耸了耸肩,也不再自讨没趣。
“好了好了,快先让我们进去。”
赵游一路上背着神像,俨然已经把神像当成一个绝世之宝,没真正进到菩萨的法场里都不算心安。
隋凛满心满眼只有菩萨,他替蔺怀生接过伞、提过灯,低语道:“您一路上还好么?”说话间,他自然地侧过身,才叫其他人看见庙里此时的景象。
村民们正与李清明讨论着什么,而庙中竟然有一只绵羊,细听他们的谈话内容,俨然全围绕这只活物,而羊却依然自在地在庙里踢着蹄子。他们声音如此之激烈,隋凛竟可以置若罔闻,虔诚得让人动容,还有一丝害怕。
“我们饿了一天的肚子了!”
“是啊,这里头什么也没有,雨要是一直不停,这么多人怎么办?”
李清明立于众人质问中,却不动如钟,只在看到蔺怀生回来后才有了神情变化。
“菩萨回来了。”
他温柔如徐徐春风。
众人讷讷,这才发觉他们争执过了头,连蔺怀生他们回来也没有发现。
蔺怀生看着那只羊。小羊全然不知自己即将可能面临的遭遇,和走投无路歇斯底里的人类相比,它有一种无忧无虑的快乐,它还会眨眼,只是眨得很慢,叫人看清它细密而长短有致的睫毛和温顺的眼神。
蔺怀生问:“怎么了?”
李清明略有些无奈:“大家饿了一天,想拿这只羊填肚子。”
“你们出去捉的?”
众人摇头,各自一句地穿插说着。
“我们哪里敢,是这只羊它自个跑进来的,也许是躲雨吧……指不定就是从前谁家养的羊,运气好,没叫洪水吃了,一路到了菩萨庙,就和人似的进来躲雨……”
汪旸跟上来,嗤了一声:“你们想说的是自己运气好吧,庙里头空空如也,饿了一天肚子,好不容易来了一只羊,是老天不绝人之路,特地给你们送来的馈赠。”
汪旸向来言辞犀利,嘴上难听话不少,村民们被他说得面红耳赤,但心里原本面对神明的胆怯与敬畏却随之减少,他们目光虽还闪烁不定,却亮得有些逼人,时不时地看向菩萨和河神,仿佛来向神明讨一个公正。
“难不成我们得活活饿死在这?多久了,多久了,我们扒拉着门缝往外头看,这雨从来就没有停过……”
“神们都走了,把我们剩在这里,说是保护,可这里阴冷又没有食物,我们全在熬啊……”
他们一个个头全垂着,放眼望去,只能看到这些人的额头,而额头上布满了如干涸河道一般的皱纹。即便没有这场惨绝人寰的洪水,这座大山里的人们也世世代代艰难求存,这片土地仿佛从来没有善待过他们。
干旱、洪水、吃人暴雨……种种诡谲可怖的天灾接连而至,最终把他们逼到山上这间菩萨庙。菩萨庙既是避风港,也是孤岛,众人退无可退。没有往日的鼎盛香火和信仰,神明庙宇也会破败,在两位神明离开的时间里,这些人呆呆地缩在庙宇的各个角落,风雨虽不进庙,可周身依然阴冷而潮湿,纵使翻出所有的蜡烛,几十根、几百根地点也于事无补,一种比恐惧更深的绝望蚕食着他们,蚕食掉大脑里关于神明的虔诚与信仰,饥寒交迫之下,一只足以令众人果腹的羊漫不经心地闯入,肤浅但最强烈的食欲彻彻底底地占据了这些人的脑海。
好想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