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玉犬不安地躁动时,惠就感到有一丝奇怪。
他的式神一向是很听话的,很少有这么焦躁的时候,不停地对着他呜呜的叫,到处蹭来蹭去。
他看着玉犬白乱晃的尾巴,微微皱起了眉。
……出什么事了吗。
稍一动念头,两只式神瞬间化作黑影融进了伏黑惠的影中,他站起身来,朝屋中走去。
越靠近,心跳越快。
惠几乎是心灵感应般地不安起来。
猛地拉开了院门。
寂静的客厅,没有开灯,电视也被关上,屏幕只倒映出一个人的身影。
只有餐桌上一张纸条,静静地躺在上面,惠将它拿了起来。
他眼神都颤抖。
咒术高专。
刚刚亲手送别了自己唯一的挚友,成年男人沉默不语,给自己的双眼缠上绷带,一圈又一圈,遮掩住繁杂的心绪。
他漫不经心地想:里香解咒成功了,百鬼夜行应该是顺利结束了,不过熊猫跑哪里去了?
刚刚在新宿,棘很着急地来找自己,但时间紧急,没听他说了什么就把他送来了高专这边……
熊猫还在新宿救人吗?
思绪正放空,看到咒言师朝自己跑来,不停地喘着气,显然是用了最快的速度。
五条悟皱着眉问:“怎么了棘,这么慌张可不行哦——”
“金枪鱼!”
随着一连串饭团馅料被狗卷棘喊了出来,五条悟的脸色逐渐沉了下去。
正好在同一时刻,他的手机响了起来。
手机屏幕上闪着“惠”,五条悟摁下接通键。
“五条先生,佐助不见了!”
伏黑家监护人的脸彻底阴沉了。
“惠,叫玉犬出来,我马上去找你。”
啊,被看到了啊。
眼睛和须佐能乎,都被看到了啊。
伏黑佐助有些茫然地看着自己呆立在不远处的哥哥,在意识到“暴露了”的那一刻,他反而大脑一片空白。
还有些许轻松。
再也不用隐瞒了。
他脱力地松开自己的刀,与其一起倒在了地上,蜷缩成一团,揪着自己的衣领,艰难地喘着气。
呼吸,好困难。
眼前渐渐模糊了……又是这样吗?又在惠面前犯病吗。
一片朦胧的视线,惠朝自己冲了过来,焦急地喊自己的名字,还从口袋里摸出了药,竟然随身带着啊。
不远处,可以看到朝这边赶来的白发监护人,揭开了绷带,柔软的额发落在了额前,微微遮挡住他举世无双的六眼,也是一片焦急。
所以是惠先发现自己跑出去了啊,真厉害,悟在关键时候反而没这么敏锐……
不过,这么快,惠自己是赶不过来的……是五条悟带他过来的吧。
眼前逐渐黑了下去。
最后清醒的瞬间,佐助感到脸上微微一热。
一滴泪水,轻轻砸在他的脸上,温热的。
那双绿眼睛被浸满了,溢出来,打湿了睫毛,滑过脸颊,再一滴滴往下掉。
他却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沉进了一片黑暗之中。
对不起,又让你担心了。
两天后。
咒术界特别联系医院,某单人病房。
一堆人齐刷刷地围在病床前,其中以好奇探究的眼神为主。
熊猫用眼神示意狗卷:悟竟然还在养小孩诶?!
狗卷也淡定地回了:还是两个。
乙骨垂着眼,显得有些难过:独自一个人面对特级咒灵……
真希感受到他的忧郁,敲了敲他的头:医生是说没什么大碍,不要担心了。
熊猫看了过来,耳朵都耷拉了:当时太紧急,我应该留下来的。
乙骨露出了一个安慰的笑:别这么说,你留下来的话,那个孩子可能就不安全了。
这场咒术高专一年级无声的交流被门拉开的声音打断,话题中心的另一个小孩——伏黑惠君走了进来。
这位同样被五条悟养大的人也让四位一年级感到十分好奇,于是齐刷刷地看了过去,看得惠都止住了脚步。
伏黑惠沉默了一下,显得有几分无奈:“……还麻烦给佐助留一点空间,有一点流动的空气。”
四个对医院没什么认知的人顿时恍然大悟,朝四周散开,一起退到了惠的身后,看起来还有那么几分乖巧。
惠:……五条先生的学生都是和他一样的笨蛋吗?
他在床旁边唯一的椅子坐下,拉过他弟弟的手,很忧愁地凝视着床上佐助安静的脸。
明明才半年,为什么现在他们家四个人,有两个都在病床上呢。
佐助,是什么时候跑出去的。
又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力量呢。
惠将佐助的手握住,抵上了自己的额头。
而在他身后的四个一个年级面面相觑了好一会,觉得还是不要打扰兄弟之间的温情时刻了,悄悄地从门缝一个接一个溜走了。
刚溜出去,就看到站在门口的五条悟。
百鬼夜行有很多很麻烦的后续事项要处理,这两天,五条悟恐怕忙到连眼睛都不能合上几次。
佐助又昏迷到现在,他高专病院两头跑,即使是有瞬移术式,即使是五条家的神子,也会感到疲惫。
他没有戴墨镜,也没有缠绷带,灿烂的蓝色眼睛都显得有一些疲倦。
看到几个一年级出来了,五条悟揉了揉眉心,叹着气说:“……还没醒吗。”
熊猫诚实地摇了摇头。
五条悟沉默了片刻,然后才继续问:“当天在新宿,你们遇到佐助之后的情况,可以详细地跟我说说吗。”
熊猫和狗卷相互看了一眼,彼此点了点头。
然后就以熊猫为主要叙述者,狗卷用饭团馅料词稍加补充,一点点还原了12月24日当天的所有情景。
相遇时右眼猩红,单手执刀。
后来不配合拘留,瞬移到他们身后,从此时起兵分两路,熊猫展开追查。
最后在那座全都是高级咒灵的大楼再次碰见,他单手抱着一个昏迷的男孩,看得见左边眼睛变成了淡淡的紫色,全是奇异的纹路。
再后来,便是五条悟看见的那样了,他独自一人击败特级咒灵,哮喘再次发作,昏迷至今。
五条悟越听,眉头皱得越紧。
……两只不同颜色的眼睛,瞬移的能力,紫色的巨人,四溢的雷电。
早早在当年带两个孩子去禅院家时,他就发现了佐助不同常人。
但他当时只以为是天与咒缚的变种,比如有极强的体术能力之类的,反正关于天与咒缚的记载并不多,有什么变异也不奇怪。
毕竟禅院家的咒灵应该也不是很强,顶了天二级,凭体术与之战斗是能够胜利的,再加上那个叫真依的小女孩应该也帮了忙。
而当年现场似乎也仅仅有灼烧痕迹,上面全是诅咒的气息,并看不出来是佐助做的。
而佐助不愿意对他坦白,五条悟还以为或许是男孩的自尊心之类的,所以后面佐助在剑道上天赋异禀,他也没有觉得奇怪,还感慨过不愧是那个禅院甚尔的儿子。
结果,现在才发现,完全不是这样吗?
所以当时,佐助偷偷跑去津美纪病房,也是因为自己有点什么特别的能力,而不仅仅是因为想要逞强吗?
五条悟很难得地感觉自己的思绪陷入了一片混乱,可能是这几天脑袋运转过头,他连维持无下限术式都感觉有些累人,不由得抚了抚额头。
看着自己几个学生担忧的神色,他勉强挤了个笑出来:“没关系的哦,老师会好好处理的,相信老师吧!”
然后他想了想,忽然记起了一个自以为特别好的消息,立马要对几个学生说:“我们家的两个小孩马上要升高中啦!这几天办了手续,你们就要有学弟了哦~”
原本惠已经是确定入学了的,五条悟还想过要不要问佐助想不想入学高专,毕竟按照他原来对佐助的猜想,仅仅是体术能力,或许是不需要成为咒术师的,佐助也没有表现出明显的兴趣。
但如今,佐助在新宿闹了这么大一桩事,那些烂橘子一个个全都知道了。
十五岁,独自祓除特级咒灵,那些高层知道了不懂什么表情。
还是禅院甚尔的儿子。
他们绝不会轻易罢休……说不定还要追责佐助这么多年的隐瞒。
即使有他在,如果放任佐助去普通高中,说不定还是会有危险。
还不如就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
于是,五条悟以最快的速度帮佐助办完了升学手续,只等来年四月让兄弟俩一起去高专。
不知道禅院家知道这件事会有什么烦人的反应,五条悟揉了揉眼,看了看时间,直起身对自己的学生说:“校长那边在等我,我先走了,”
又想了想,叮嘱道:“你们明天也差不多该回学校了,如果今天佐助醒了,就让惠和我说一声。”
三人一熊猫齐声答应了。
黄昏即将落幕了。
鎏金似的阳光照了进来,没有窗帘阻碍,均匀地涂抹在雪白的墙上、雪白的床上。
与床上皮肤雪白的少年身上。
床边,伏黑惠垂着眼,发呆似的看他弟弟的手。
手指微微屈起,柔软的,纤细的,看起来不怎么像练剑道的,太脆弱了,几乎有些透明。
让人看到,便想到疾病,想到残缺。
想到死亡。
爱总能让人想到死。
此时这只白得要命的手正静静躺在自己的手心里,惠小心翼翼地握了握,却听见了一声浅浅的咳嗽。
他猛地抬起头,正好撞上佐助睁开眼睛,一边变回了安静的黑色,另一边却是淡淡的紫色。
这紫色提醒伏黑惠:不是梦啊,佐助偷偷跑到新宿,不是自己的臆想啊。
但他希望这只是一场噩梦。
伏黑惠静静看了看自己弟弟纯净的黑眼睛,一言不发,只是抽出了自己的手,倒了杯温水过去,看着佐助一点一点把它喝完。
然后他才开口:
“怎么回事。”
佐助张了张嘴,他才醒来,意识还停留在两天之前,所以没有回答惠的问题,很艰难地说:“……现在几号了?”
“26号了,你昏迷了两天。”
“你之前跟我说,自己不需要保护。”
“最后就是把自己折腾上医院吗。”
佐助沉默了,他垂下了眼,没有回答惠的质问。
“烟火大会那次,隐瞒的事,就是这个吗。”
“……你发现了啊。”
惠皱起了眉:“你演技多烂,自己不知道吗?”
“说的也是呢,对,就是这个。”佐助猛然看向他哥哥,睁大了眼睛:“我就是隐瞒了这件事,我看得见诅咒,我也可以祓除咒灵——”
“为什么不跟我说呢。”面对佐助的焦躁,惠只是淡淡地用这么一句话噎了回去。
佐助张着嘴,许久都没说出话。
他看着惠那双绿色的眼睛,那份熟悉的恐惧又悄悄升了上来。
如鲠在喉,把他坦白的冲动全部抑制下去,化成心里永远解不开的结。
最后是惠先来牵他的手,看起来格外难过:“佐助,我不会生气你隐瞒我做什么事,我只会生气你不把自己的安危放在心上。”
“什么看不看得见咒灵,能不能祓除诅咒,我一点都不在乎,我也不想知道为什么。”
“你明明知道,我永远只在乎你本人。”
佐助睫毛扑闪一下,勉力将自己撑了起来,凑了过去,抱住了他的哥哥。
“……对不起。”
“我只是想去看看,津美纪被诅咒了,我很心急,我想知道诅咒是什么样的……”
“那你有想过我吗?”
惠的绿眼睛应该是明亮的,快乐的,不应该像现在这样,溢满了痛苦与悲伤。
“如果你受到了什么伤害,我该怎么办?”
佐助默默地揪紧了惠身后的衣服,将头埋在他的肩窝里。
现在,他只想用拥抱,来稍微安慰一下崩溃的兄长,再以此表示些许歉意。
真的对不起。
佐助用身体,传达了他心里最深的感受。
在惠给五条悟打电话通知佐助醒来之后,佐助终于鼓起了勇气,想跟他哥哥说清楚。
说自己五岁才来到这里,没有五岁之前的记忆,曾经是一个忍者,有一个很好的朋友但不在这个世界……
但惠阻止了他。
素来冷淡的伏黑哥眼神复杂,看着自己的弟弟苍白的脸色,感到十分心疼,他说:“瞒了这么久,很累吧,是什么无论如何都不想说的事吧。”
“如果是绝对不想说的事,那就不用说了。”
“我早就说了,我对这些事情不在乎,没有咒力也能祓除咒灵什么的,一点都不重要。”
“为难的话,任性一点也没关系。”
“五条先生那边,我去说,我不会让任何人拿这件事阻拦你。”
听到这些话的那瞬间,六岁之后再也没有哭泣过的少年,有泪水顺着脸颊缓缓流了下去。
伏黑佐助来到这个世界整整九年,终于在夕阳之中哽咽了,为他的隐瞒,为他的懦弱。
更为他的兄长。
正当病房里陷入了悲情又温暖的氛围时,房门被“啪”地打开了。
从门外面伸出来一对软软的耳朵。
病房内的两人:……
佐助火速拿脸蹭了蹭自己的手,把泪水全部蹭了上去,感觉自己看起来应该没什么异常了,才镇定地看了过去。
之前在新宿遇见的一人一熊猫走了进来,后边还跟着一个黑发的少年,还有个女孩子,看起来有那么一点眼熟。
是在哪里见过吗?看起来着实有几分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