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七十八之咒】
“滴答……”
“……滴答……”
黑暗中,有轻微的水声传来。
“哗……哗啦……”
渐渐,变得越来越清晰响亮。
铃声……风的声音。缠绕在身边的,奇妙的寒意。树叶的响动,血的气味。有人在说话?啊,是很多人。不认识的人。时间,过去了多久?……没有光。但是,【看到】了。
我,【看到】了……
“已经没有办法活下去了……”颓废消瘦的男人疲惫的说道。
“……不能再给人添麻烦了。”苍老的妇人露出了微笑。
年轻男女手牵着手,“约好了哦。”一步一步走向河川的中央,于水流没顶时相视而笑,“一起去自由的世界。”
“这是我家最值钱的东西。很漂亮吧。”长发的女人摇摇晃晃的走向崖边,轻轻抚摸着和服鲜艳的衣袖,“我想穿着它去死。”
“这里很好,风很舒服,只要跳下去,一切就都结束了。”
“他明明说会回来的……”哭泣的少妇举起了刀刃,“为什么不遵守约定呢?”
啊,【看到】了——!
“好悲伤!”“我恨他!”“不是这样的!为什么都不相信我呢?!”“我一直在等!一直在等啊!”“太痛苦了……已经无法再忍受了……”“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是我!”“不要再拉着我了,让我走吧。”“好累啊,我不想再哭了……”
无数的脸,哭泣的脸崩溃的脸挣扎的脸,仇恨的脸绝望的脸死寂的脸。
如同打碎了万花筒,无数的声音与画面在“眼前”飞旋。各种沉重尖锐冰冷阴郁的情绪仿佛终于找到了出口,像潮水巨浪一样汹涌而来。心脏发出了被挤压碾碎一般的哀鸣,神经像被拉拽住了一样,窜过一阵阵刺痛。
但是,奇异的,并不特别难受。
——也许是因为早就习惯了刺青的痛苦,也许是因为这不是我的记忆。
与愈加清明的意识不同,身体正在不断的“下坠”。随着水流渗入的寒意取代了体温,血肉变得冰冷而沉重。灵魂轻盈的浮了起来,肢体却不受控制的缓缓下沉。
——并不觉得特别难受。我只是,觉得很悲伤。
所以,我的身体,会带着这些悲伤的记忆,一直一直的,沉入水中,沉入隐世,沉到属于另一边的彼岸黄泉去吧。
这么想着,就觉得,这样也很好。
像是被剥离了感情一般,少女的灵魂轻微的摇晃着。
直到伴随着骤然泼天的鲜红,突兀的传来了男人癫狂的声音。
“不要看!”
“唔!”
灵魂骤然被扯入水中。五感陡然清晰。眼瞳处猛然传来炙热的剧痛,就像是有人用尖锐的刀刃剁开了眼球。少女如惊醒般睁开了双眼,黑曜石色的眸中是失焦的惊惧与茫然。雾气弥漫,“眼前”只有氤氲晃动的薄雾一样的黑暗,与浸没自己的水流。
黑色的水流,夜泉像发丝一样在流水中蔓延。随着少女的心念一动,濡鸦之巫女们数百年中所【看取】到的全部记忆,就像无声电影的黑白色画面一般,浮现在水面上。那一幕一幕一帧一帧的“记忆”填满了漆黑的水面。无数人生命中的最后一刻在这片无光的水域中上演,他们的悲哀与绝望,思念与牵挂,隐秘与罪恶在波光中不断破碎再重组,晃动漂浮,一直蔓延到黑暗尽头的极远处。
“哗啦。”
伴随着水声,深羽站了起来。
她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然后抬头,看向了某一处。
在那里,一个瘦小纤细的白色身影正穿过重重黑暗,踏着“水面”,朝她“走来”。
雪色的短发,血色的眸子,被夜泉浸染成黑色的彼岸花纹样的白无垢。发梢上绑着红色发绳的幼小女孩仰起了头,对着巫女服的少女伸出了手。
“我是白菊。”随着她的动作,系在她手腕上的铃铛发出了清脆的鸣响。
少女于是也伸手,握住了比自己还要小一圈的幼女的手。漆黑的夜泉从她白皙的手腕上滑落,坠入水中,荡开圈圈涟漪。
“我是深羽。”她说。
漆黑的箱中有什么?
接触了夜泉后会怎么样呢?
与其他的巫女们,与这座山上其他的灵们以水勾连在一起之后,是不是就能见到妈妈了呢?
答案是,什么也没有。
“箱中本来就什么都没有啊。”坐在“水中”,白发的幼女伸手撩动着水面上的图景,“这里只有水和记忆。水会勾连一切,即便夜泉将它污染,也不会改变这一点。”
“但是,现在除了逢世,永久花已经只剩下深红、你和我了。你们离不开箱中,所以你是见不到她的——不过她应该知道你来了,你入柩笼的时候,你所【看取】到的记忆就已经流到我们这里了。”
“你很想见她吗?”白菊问。
“也没有吧。”深羽摇了摇头。
虽说巫女们都有【看取】的能力,其实根本不需要语言,但是白菊说她已经很久没有跟其他人说过话了。作为镇守形代神社的中柱,白菊一直守护着迷失在日上山中的小孩子的灵,那些在不同时代神隐于山中,再也回不了家的孩子们,是她在近百年中仅有的玩伴。
所以深羽也很配合的用普通人的方式陪着她聊天。反正,她们都有很多、很多的时间。
“她是为了喜欢的人来的。我觉得,她大概也不需要见我的。”
并不是冷漠或者怨恨。深羽是真的觉得,见不到的话,那就见不到也可以。深红妈妈早在14年前就已经做过选择了。对于母亲,她并没有原作中的雏咲深羽那么执着。而且就算见不到,她们也在很近的地方了。
“这片水,也连接到她那里了吧。”
“嗯。”
黑暗中于是再次安静了下来,白菊看着水面,而深羽眺望着氤氲黑色的深处。一时之间,谁也没有说话,直到白菊再次开口。
“你也有,喜欢的人啊。”
“啊……”
“所以才没有留下寄香吗?”
“嗯。”
“这样也好。”白发的幼女小小的弯了弯嘴角,“就算留下了,也不一定会来的。但是,不来也很好。”说着,她抬起了头,“你也是这样想的吧?”
“啊。”深羽眨了眨眼睛,学着她的样子,很浅很浅的笑了笑。“嗯,不来比较好。”
——因为这里是小小的箱中。
——因为这里是永远不动的黑暗。
“相比与我一同困守在这里一直一直的‘活着’……”
“我更希望他可以慢慢慢慢的死掉。”
“结婚生子也好。”
“孤独终老也好。”
“不要在这片黑暗里陪我。”
“要在阳光下面,在四季里面,在朝霞和晚霞的辉光里面,慢慢的变老。”
少女和幼女的声音在黑暗中接连着响起,她们注视着彼此的眼睛,看到水光在色彩不一的眸中浮现,嘴角弯弯的,挂着浅淡朦胧的,寂寥的笑意。各异的相貌与打扮,这一刻,她们却如此相似。
“然后,把我忘掉……”
“就像他忘掉我一样吗?”白菊问。
“嗯。”深羽点了点头。她们【看得到】彼此的心声,并不会将这点误以为伤害。相反,深羽注视着白菊的红眸,带着期翼的问,“会忘掉的吧?”
——只是年少轻狂的喜欢。只不过是因为身边只有她这个比较适龄的对象。只是因为她从一开始就主动又配合的态度。
深羽在心中堆砌着理由。一定会忘掉的。她【看过】那么多的人心。比谁都了解所谓的“喜欢”有多么脆弱。小五和夏夏还那么年轻,他们还会遇到很多很多事情,碰到很多很多很好的人。只是一个相处不过一年多的同级生。只不过是在封闭的社交环境里的模拟恋爱游戏。只要慢慢的不再联系,没有消息,热情就会冷却。
咒术师是很忙碌紧张的工作,总有一天,当他们回首过去的时候,只会为了这段时光而失笑。
“然后他们就会想,那时候真是年轻啊。都在想什么啊。”
本来嘛,就算是咒术师,法律也不允许三个人结婚啊。就像妈妈选择了父亲而不是我一样。“雏咲深羽”,并没有那么重要。
深羽开着不太好笑的玩笑,转头看向了黑暗。
“……而且……你看,他们对我来说,其实也没有那么重要啦……”她像是说给白菊,却更像是说给自己听。“就算现在,我也没有后悔。”
没有后悔选择成为大柱,没有后悔提早前来,没有后悔骗了他们,没有后悔跳入箱中。
——这就只是,普普通通的,喜欢而已。
她也同样很喜欢森先生,很喜欢太宰和中也他们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