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月暗花明,好风如水。
瑭隐瞒行踪,微服而行,并没有动用仪仗跟车驾,原先也是骑马过来的。
他在前,宋皎隔着一步距离在后,在宋皎看不到的夜影里,是豫王的一些王府侍卫跟内侍们悄然无声地跟随护卫。
徐广陵也神奇地没了踪影,先前宋皎还特意找了找,并未找到人。
她只能跟着豫王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却并不知道接下来要面对的是什么。
出了宋府的这条街,瑭慢慢止步,他回头看了眼。
原来不知何时宋皎已经落后了四五步之远,夜色里她低着头缓慢而行,好像已心不在焉。
豫王没有开口,只默默地看着她,直到她的头几乎要撞到自己胸口了,才情不自禁地轻笑出声。
宋皎也终于看到眼前出现的月白袍的一角,她急忙止步,却又不慎将本就伤着的脚踝又扭了一下。
咬牙忍着疼,抬头却正对上瑭含笑的双眼,月华似的闪烁。
“在想什么?”豫王问道,“这么入神。”
宋皎在想的是,这情形真的尴尬,要不是程残阳揭破了自己的身份,这会儿她在豫王面前依旧自自在在的,或说或笑,并无特别的禁忌。
但是经过程府的事,她觉着自己像是一件儿有些棘手的货物,正在给程老师推销出去,但是作为下家的豫王殿下,显然对于这件货物并没有必要不可的兴趣。
只是碍于介绍之人的颜面,或者别的考量……不至于一口拒绝罢了。
当时颜文语告诉宋皎之后,她便知道从此她在豫王面前的处境就窘迫了,她不再是一个单纯的心腹,不再是王爷可用的臣子,而是一个、要被人塞到他枕边的,女人。
她心里实在别扭的厉害。
“没……”宋皎不敢再看豫王的眼睛,只暗中用力捏了捏自己的手,感觉到一点疼她说:“王爷要带、下官去哪里?”
瑭回身看着前方灯火阑珊的地方:“去同月楼,如何?”
同月楼是宋皎常去之处,酒楼不大,却干净雅致,当然,最主要的是物品便宜。
侍御史的薪俸并不很高,加上她将月钱的大部分都交给了母亲,所以手头经常拮据。
但官场上毕竟还有些必要的应酬,物美价廉的同月楼就成了她最常光顾之处。
宋皎出众的相貌,特殊的身份,以及她的寒酸的出手,都给同月楼的掌柜跟小厮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但这些人却无一例外喜欢她的为人,大家彼此熟络,近年来宋皎在楼里甚至已经有了可以挂账的殊荣。
之前宋皎也请过徐广陵跟周赤豹,大概也曾在豫王面前提过此处,豫王能知道,不足为奇。
只不过跟着豫王进门之后,迎着掌柜惊喜交加的眼神,宋皎才想起来,原来自己这三个月的欠账还没算清呢!
之前因为要给陈姨娘跟宋明在城外置办住处,以及接济他们日常用度,她已经从徐广陵跟周赤豹那里借了些钱,所以同月楼这里的花销未免就没办法及时还了。
宋皎的脸皮顿时热了起来,愧对掌柜闪闪发亮的眼神。
但是张掌柜却并不是记挂宋皎那一笔笔欠账,吸引他注意的首先是走在前的豫王,然后便是宋皎脸上还青肿的有点吓人的伤。
而且很快的,张掌柜来不及惊叹豫王的相貌气质,便先瞪着宋皎叫道:“宋大人,您可有日子没来了!您的脸是……怎么了?”这纯粹是因为跟宋皎熟悉,所以才充满了担心地问了这句。
宋皎突然想起自己挨了宋申吉的打,但刚才跟豫王相见相处,让她暂时忘记了这件事,何况她也没想到脸上会留下伤。
她抬手拢着脸,一怔之下笑笑:“没什么,刚才没看道,不小心撞了一下。”
掌柜早看清那仿佛是个手掌印,他心中一惊,不晓得是什么人如此大胆敢对御史台的大人动手,何况在他眼里宋皎是最好脾气的,怎么会招惹到耳光?
直到目光扫到宋皎旁边的瑭,掌柜忙噤声。
虽然从未见过豫王,但掌柜的一把年纪,又且开店,堪称阅人无数,又怎会看不出豫王身上那股不同流俗的气质。
且他一眼就瞧出来,宋皎面对瑭,是自带一股恭顺跟敬畏之意的。
原先在夜影中,瑭没发现宋皎脸上带伤,此刻给掌柜提醒,豫王回头,见她雪白的脸上有些青紫斑痕,半边嘴唇甚至微微肿着,嘴角有些残血没清,简直可怜。
豫王惊怔:“你……”
宋皎忙道:“不妨事,没有大碍。”
张掌柜见机行事,陪笑道:“宋大人,还去您常去的房间么?呃……小人这里有白药,给您拿些来如何?”
宋皎笑道:“还去那里,药倒是不用了,这点儿小伤用白药,岂不是暴殄天物。”
白药价贵,自己的欠账还没清呢,又用人家的药?脸皮怎能厚到这地步。
宋皎不想兴师动众而只要息事宁人,却没留意旁边的豫王的脸色似乎不妙。
他们常会的房间在二楼靠窗处,因为此刻天色已晚,楼内没有几个人在,倒是格外的幽静。
小二利落地送了几样酒菜跟点心果子,因豫王在旁,竟也不敢如往常一样跟宋皎说几句玩笑话。
关了房门,宋皎也发现了豫王仿佛不太高兴,她不知如何,便无话找话地:“王爷可吃过晚饭了?若不嫌弃,或许可以凑合着用一点。”
直到这时候她突然想起来,自己还没吃饭呢,先前多半是气撑了肚子,竟没察觉饿。
瑭在桌边落座,却对桌上的美食视而不见,沉默了片刻他终于问道:“你的脸,是怎么回事?”
宋皎正在想,如果豫王嫌弃不吃,那自己动手是不是显得太过无礼?
猛然听见这句,她心里咯噔了声,而瑭又道:“本以为无人敢对你动手,不过……你刚才是从府里出来,难不成……”
只要豫王想知道,当然瞒不过,宋皎回答:“是家父。”
虽然隐约猜到,豫王仍是意外地:“为什么?”不晓得是不是因为知道了她是女孩子,在听见宋申吉对她动手后,他竟是格外的恼怒。
宋皎道:“是……因为宋洤,家父护子心切,叫我想法儿,我回答没有法子。”
答了这句她突然想起宋申吉让她求豫王的话,又补充道:“殿下也知道,这件事是太子殿下主理,除非宋洤是干净的,不然谁也救不了他,谁也不能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