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盛公公进了殿中,见太子正闭目养神之态。
他蹑手轻脚地端了汤,小心翼翼上前:“殿下……鲜藕汤好了,是温热的。”
赵仪瑄理也不理,置若罔闻,盛公公无奈试着说道:“还有、刚刚侍卫长说,那个御史台的宋什么……夜光到了。”
夜光到了,殿下的胃口似乎果然也开了。
太子的眼睛略略睁开,看向盛公公,静了静后,转向盛公公手上:“愣着做什么,还不拿来?”
盛太监屏住呼吸,将汤水奉上,赵仪瑄舀了一小勺尝了尝,略觉出几分鲜甜,不多会儿就把一小碗都喝光了。
盛公公在旁边想着诸葛嵩的预言,叹为观止。
小太监奉上沾水的巾帕,赵仪瑄擦了擦嘴角,又换了一块擦手,才整理妥当,有内侍来报:“宋侍御求见。”
太子殿下的嘴本来已经擦的极干净了,此刻不知怎么,竟又回味无穷似的舔了舔唇角,同时也许是因为热,长指在颈间一拨,将原本掩的很整齐的交领给拉扯开了,幸亏腰间还有系带,不然就袒胸露怀一览无余了。
东宫,宫阁错落逶迤,亭台嵯峨,一派威严华贵气象。
因为官职太低,宋皎尚没有上朝的资格,所以也无缘见识皇宫禁城的风貌,如今东宫在望,她看着面前令人震慑的巍峨宫殿,依稀能想象禁宫会是怎样的气派宏大,那是本朝命脉的汇集之地,是万千权柄在一人的至尊居所。
从最初知道自己得藏起身份开始,宋皎就知道,这辈子恢复正常的生活只怕遥遥无期,她肩头担着的是母亲的颜面乃至性命,以及母亲背后整个魏家。
所以她得在朝廷之中有稳固的一席之地,但同时,宋皎也清楚,她不能爬得太高。
就像是现在当一个侍御史,其实都已经超过她的预计了。
她讲求的是“中庸”。
宋皎知道自己的身份,她不想引来更多目光的注视,但事实上人在官场,身不由己,她到底会做一些别人不敢做的事,无法做到闭起眼睛袖手旁观。
本来穿上这套官服只是为谋一线生机,但既然穿上,她就不想辜负。
所以在周赤豹的事情上,面对所有失声的同僚跟明知案件有异却难得糊涂的其他官员,她还是想,稍微的尽一点力。
以及王纨……大家都碍于太子殿下的颜面,只有她首当其冲,因为事情毕竟得有人去做,既然轮到她,那她就要做好。
宋皎终究做不到完全的中庸,而只能尽量凭着良心行事,她没想要名垂青史或者干出一番事业,只想要自保的同时,别丧了自己的良心。
这样自然招致了许多不必要的仇恨,得罪了些不必要的人,但也有一点点好处,正因如此,她一直停留在侍御史这个位子上,就算有程残阳在,她也未必会再往上升了。
没想到有朝一日,竟然会有幸钻到东宫来。
如今除了感慨东宫的宏伟不凡,宋皎脑中最清晰的念头就是,最好赶紧把这件棘手的事解决了,然后拿着那一袋金子,带着母亲,宋明陈姨娘以及小缺等,天高海阔逃之夭夭,那该是何等的惬意自在!可惜只是想想。
宋皎才进太子的寝宫正殿,便觉着气氛不对。
她按照小太监的指示,走到殿内跪地行礼,但迟迟听不到赵仪瑄的声音。
就在宋皎忐忑不安、暗暗地想要不要抬头看看的时候,她隐约仿佛听见了脚步声。
殿内有些凝滞而诡异的,直到她低垂的眸子看见了一双玄色宫绸云头靴,往上是同色的薄绸夏裤,上面虚虚地搭垂着雪白的山河暗纹鲛绡衫。
宋皎不敢往上看,心里却有些焦急:他是不是靠的太近了,是要把自己挤倒吗?堂堂太子,真是不雅。
就像是看破她心里的想法,赵仪瑄复又往前走了一步。
宋皎窒息,感觉那鲛绡衫的衣摆随着动作荡到了自己的脸上!就如同一只丝绢的手,在戏弄的拍打着她的脸颊。
宋皎遏制着想要撩开那轻薄的衣衫的冲动,鼻端却嗅到了一股淡而清的香气,不知是从太子的衣衫上传来,还是他的……身上。
很快地,那股气味更浓了些,宋皎蓦地想起那个给封印了似的夜,正在屏息抗拒那气息的侵入,冷不防一只手捏住了她的下颌,轻而稳地向上一抬。
宋皎被迫仰头,她的目光从下到上,掠过那宽绰的玄色绸裤,再向上是那似开似敞的绡衫,而里间的春光也正向她招手。
那应该是太子殿下因为微微弓起而略绷紧的腰身,以及腹上几块定睛看甚至能清晰数出来的……真是好体格。
完全不由自主的,宋皎已经红了脸。
她想闭上眼睛,却已经来不及了,她的目光被近在咫尺的这身体的景致弄的缭乱不已,再往上,却是太子殿下注视着她的暗灼双眸。
这、实在太近了!他呼气的灼热仿佛能喷到她脸上,有那么一瞬,她甚至怀疑这人会再压低一些,然后……就如同那日!
“殿下!”在那幻觉成真之前,宋皎猛然抬臂扫开赵仪瑄的手。
她羞愤地扭头,因而错过了太子下意识的舔唇之举。
赵仪瑄慢慢地直起身子,那薄薄的鲛绡纱衫如流水轻云似的覆在他的身上,但细看,仍能看出薄雾似的纱扇底下的若许风光。
“唉,”似是而非的叹了口气,赵仪瑄道:“可恨啊。”
宋皎不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
赵仪瑄瞟了她一眼,道:“脸上的伤,没有用药吗?”
宋皎大为意外:怎么回事,突然转的这么急?
“已经用了。”她完全是不由自主地,为了配合太子殿下的这句人畜无害的问话。
赵仪瑄下一句,却没有这么无害了,甚至隐隐地透出点试探的锋芒:“用的什么药?”
宋皎愣住:“是……”牙齿轻轻地兑住了舌尖,也截断了底下的话。
她想起那夜豫王殿下塞在她手里的、带着点儿体温的瓷盒,如今还给她珍藏在家里呢。
“是什么?怎么不说了?”赵仪瑄慢条斯理地问。
宋皎润了润唇:“回殿下,是普通的伤药。”
“果然是够普通,完全没什么效用嘛,”赵仪瑄哼了声,了然般的:“以后不要再随便的用那些来历不明的东西,小心对伤没好处不说,反而会……害了你。”
宋皎很怀疑他这话是有所指的,但却没有证据。
“这也算是风水轮流转啊,”赵仪瑄继续地感慨,仿佛有所感悟,“你敢对本太子动手,下一刻就有人直接报应过来了。”
宋皎竟无言以对,但也不能违心地奉承太子殿下说的对。
她不觉着宋申吉给了她一巴掌,会是她打赵仪瑄的报应。
至少她打太子,是合情合理师出有名,虽然是大不韪会被砍头的。
而宋申吉打她……那算什么,恼羞成怒?黔驴技穷?哼,简直懒得说。
她没有办法选择自己的父母,小时候不懂事,只是敬畏,受了父亲的责罚就觉着自己是哪里做的不对,是自己不好……那种负疚而卑微的感觉简直让人发狂。
幸而得了程残阳的教诲,后来入御史台,见多了世间百态,开阔了眼界,敞开了心胸,才知道那不是自己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