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的是诸葛嵩,侍卫长依旧的身板笔挺,面无波澜,简直像是个逼真的假人。
“我说,”盛公公按捺不住,低低道:“到底干什么呢?还要把人都赶出来?怎么刚才我听着里头声儿不对,像是争吵打架似的?”
诸葛嵩没出声。
盛公公自言自语般:“但殿下当然不会跟那小子争执,那宋夜光也该没这个胆量才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里头情形究竟如何?”
他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而宁愿相信自己的推测,并且想征求诸葛嵩的意见。
诸葛嵩心想:“什么‘当然不会’,‘也该没有’,殊不知在殿下身上,一切皆有可能而已。”
至于里头的情形,或许只有两个字可以形容:激烈。
诸葛嵩心里的话漫天飞舞,而面上仍能保持不动声色,稳的异常。
盛公公则在询问的同时又仔细端详侍卫长的神情,仿佛想从诸葛嵩脸上读到答案,而不是从他的嘴里。
但是盛公公的解读失败了,他看到了一块儿铁板,或者冰山,没有任何他想要的讯息。
公公失望而有些焦躁的:“我说诸葛,阿嵩,你怎么就哑巴了?我又不是要害殿下,我是提心吊胆呐!”
他摇了摇自己的肥头大耳,唉声叹气道:“我可是才从内苑那里听了风声,据说皇上动了怒,咱们殿下好好的不去早朝而去探望……唉,我早说不该去的了?就算去也罢了,回宫后好歹也给皇上请个安,好言好语遮抹遮抹,这样皇上也不至于从别人嘴里知道而动怒啊,怎么竟也不肯过去?竟还有空在这里跟个区区的侍御史胡搅……”
冷不防把自己的心声说了出来,盛公公要将最后两个字咽回去已经不可能了。
他心虚地看向诸葛嵩,果然,侍卫长给了他一个警告的眼神。
“呸呸,”盛公公轻轻地打了打自己的嘴:“罢了罢了,就当我没说,真是……我操碎了心都不知道。”
正在自怨自艾,外头小太监碎步跑来:“公公!内苑那里来人了!”
盛公公惊愕地扭头看向诸葛嵩,而诸葛嵩的目光跟他蜻蜓点水地一碰,矜持地发了声:“您去看看吧。”
“我看,多半是因为早上的事。”盛太监断定,他的眉头皱起,“也罢,我去瞧瞧,至于里面……”
他还想叮嘱两句,可知道太子殿下是不听人劝的野马性情,而诸葛嵩则是个火烧眉头还能稳住不动的人物。
盛太监叹了口气,打起精神去迎内苑来的人。
殿门口,诸葛侍卫长回头看了眼里间,没了盛公公在旁边监视,侍卫长的眉毛才往上吊了吊,轻轻地跟着一叹。
起先,诸葛嵩是不晓得宋皎是女子的。
但那次赵仪瑄去诏狱,本是迫不及待想要大干一场,把总算是落到自个儿手中的宋夜光狠狠折磨到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一为报仇,二为出气。
可竟没有。
诸葛嵩是太子的贴身侍卫,武功不必说是一流的,耳目极佳。
当时他虽然不在牢房之中,但站在外头,也能听见里间两个人的对话。
本来听到宋皎说什么“暮春十九”,自然不懂,而后赵仪瑄的反应就有点古怪了。
诸葛嵩从小跟着太子,很明白他的性子,诏狱里发生的事,如果不是天神菩萨显灵当场庇护着宋皎,宋皎绝不能逃过这一劫。
诸葛嵩百思不解,及至他突然灵光一现。
宋皎说的那个日子,诸葛嵩是有记忆的,虽然过去了三年,但他记忆犹新,那正是太子因为王纨的事情愤怒至极,无法压抑,打伤了他而自己出走的日子。
当时他只恨自己没有及时阻住赵仪瑄,东宫的人在见萤山上找了两个多时辰,才终于在地坑里发现了昏迷不醒的太子。
那时赵仪瑄的腿上带伤,从旁边被拽成两截的野蛇看来,是被蛇咬伤。
起初诸葛嵩以为太子是凉了,而自己当然也会义无反顾地跟着凉。
谁知……赵仪瑄的伤竟给人处理过了,甚至他的人……也给人“处理”过了。
虽然不晓得这救命的经手人是谁,但不得不承认的是,这两方面好像都做的非常的“出色”。
因为赵仪瑄非但并无大碍,而且在清醒后他第一时间,就叫精锐的侍卫秘密去寻一个女子。
至于那女子的相貌,年纪,姓名以及家居何处却一概语焉不详。
唯一确凿无误的,是那确实是一个女子。
侍卫长相信太子不会弄错,除非殿下他真的全程人事不省,或者六感退化糊涂之至。
但是只凭“一个女子”这个线索,别说天下之大,就说京城内外,亦是简直大海捞针。
那时候,在诸葛嵩的一再盯视之下,赵仪瑄才又冒出了一句:“甚美。”
后来诸葛嵩回想这两个字,却不清楚太子描述的到底是那女子的相貌呢,还是……
不可细想啊。
但任凭赵仪瑄如何的挖地三尺也要找到,那女子却仿佛山精野怪似的毫无踪迹。
只有一点可疑。
在回京之后的数日里,诸葛嵩无意中撞见五城兵马司的一个小头目跟人闲聊。
他隐隐听到一句:“要不怎么说小心驶得万年船呢?就说那御史台的宋大人,好端端地在官道上就翻了马车,整个人摔的动弹不得,那日是我巡城,瞧见他气息奄奄地躺在车内,据说伤的不轻,也不知如今怎样了。”
那会儿诸葛嵩完全没把这个细节联系到见萤山的女子身上去。
因为宋夜光毕竟是个朝臣,是个男人。
事实上他也听说过宋皎被摔伤的事故,而且知道那正是太子走失的那天发生的。
毕竟宋皎是太子的仇人,有关她的事情,诸葛嵩总是留心一点的。
但是诸葛嵩想当然的把此事当作了报应。
毕竟正是因为她,王纨离世,连累太子也差点不妙。
他还听说那天之后,宋皎请了三天的病休,可见果然伤的非常厉害啊,不知会不会变成残废。
为了让赵仪瑄心情好些,诸葛嵩特意安排了个内侍当说漏嘴的,把这件事透露给太子。
赵仪瑄听后倒是不置可否,也许他那时的心已经不在宋皎身上,而仍在回想那个神秘女子。
只有诸葛侍卫长在那几天里总暗中巴望着,希望宋皎会因为伤重不治而一病身死,那样的话大家就都省了事,太子殿下应该也会解开心结吧。
现在回想,真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事情真相叫人啼笑皆非。
他们苦苦寻觅的人,竟然就在眼皮底下。
侍卫长正在追忆往事的时候,殿内又是一阵异样的响动,哗啦啦,像是有什么被推倒。
诸葛嵩回过神来,默默地从腰间翻出一枚铜钱,两根指头捏住铜钱灵活地向上一扔,他想猜猜铜板的字面。
什么呢……嗯,就太子这回到底能不能如愿以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