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残阳叫他们姐弟都坐了,又对颜承说道:“你好不容易来一趟,中午留着吃饭,多陪陪你姐姐吧。”
颜承刚要答应,却见颜文语看了自己一眼,他忙心领神会地改口:“姐夫留饭自然是好的,不过刚才已经说过了,中午还有些别的事,少不得改天再来。”
程残阳回头看了眼颜文语,她也说道:“叫他去吧,他也来了半天了,聒噪的也够了。”
颜承便笑道:“听听,姐姐都嫌弃我了。”
程残阳含笑道:“正是宠你才肯这么说呢。”
于是颜承起身告辞,程残阳送出门口,又观望了一阵才折回来。
侍女正收拾茶盅,程残阳摆了摆手示意侍女退下。
他看了眼颜文语,道:“中午想吃些什么?”
颜文语的心细如发,她早看出程残阳回来的时候,有些心事重重的,所以才打发颜承先去了。
如今便道:“天热,不想吃。老爷有什么事吗?”
程残阳的手动了动,在左边的袖口摁了一下:“呃……”
颜文语已经留意到了这个动作,却只摇了摇手中的团扇,并不催促。
片刻,程残阳终于探手入袖子里,掏出了一张薄薄的纸。
他将纸展开,抚平了些,放在桌上:“你看一看。”
颜文语不动:“是什么?”
程残阳笑笑:“看了就知道了。”
颜文语这才走到桌边,并没有去拿那张纸,而是低头朝着桌上瞧,只看了一眼,她的眉头就蹙了起来。
目光向下划过,在最后的那个名字上定了定,颜文语才慢慢地转过身去。
她扫了眼程残阳,轻轻摇了摇扇子:“我竟不知道,我在老爷的眼里,已经可厌到这种地步。”
程残阳望着她,很是和蔼的:“你知道的,我并非这个意思。”
“是吗,那又是什么意思,”颜文语回身坐了,垂着眼皮问道:“据我所知,休书,就是相看生厌一别两宽,难道老爷有什么新解?”
程残阳一笑,他看看桌上的纸,温和地说:“这不是休书。”
桌上他放下的,其实是一份和离书,他已经把自己的名字,私人印章乃至手印都落在上头了,只要颜文语动动手,那他们两个就算是一别两宽再无纠葛了。
“有什么区别?”颜文语眉眼不抬,淡淡道:“好听点儿的就叫和离书,不好听的便是休书,不管是哪种叫法,最终不是一样的意思?”
程残阳沉默了片刻,
程残阳微笑道:“子励的事情恐怕是真,我已将近风烛残年了,这番的事态若是按压不住,或许先前王尚书就是我的先例,但贤妻出身名门,又是正好的年纪,跟了我这几年已是极委屈了,岂能再拖累于你,倒不如先……未雨绸缪,也算是我对你的一点心意吧。”
颜文语重又坐回了椅子中,她没有立刻说什么。
外头树上的蝉鸣时高时低,树梢给带着热气的微风吹动,落下些斑驳的光影在台阶上摇曳。
过了片刻,颜文语才道:“老爷可记得,当初皇后娘娘为何要将我许给如今的太子殿下?”
程残阳有些意外,继而忖度着说道:“这当然……是因为皇后娘娘看中了,觉着你堪配信王。”
颜文语轻蔑地笑了笑:“你错了,皇后确实是看中了我,只不过她本来不是为了当时的信王,而是……为豫王殿下。”
程残阳的眉峰动了动:“那,那又为何众人都说你是嫁给大殿下的呢?”
颜文语道:“那是因为,当时皇上说了一句话。”
——“颜家长女端庄娴雅,有先淳皇后风范。”
宫中,皇后寝殿。
开口的是当今皇后娘娘,她喃喃地说完这句,回身道:“当时皇上曾指着颜文语这么告诉本宫,就在那一刻,本宫知道,她终究不能是我的儿媳妇,而会是信王妃。”
在皇后身前,豫王殿下沉默着:“母后,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要不是这句话,颜文语就是你的王妃了,但因为你父皇这么说了,我若还想要她当豫王妃,岂不是有要你压信王一头吗,如此大张旗鼓地抢夺,你父皇必然不喜,所以不管我舍不舍得,终究还是要把她给赵仪瑄。”
豫王道:“可惜,她还是没当成信王妃。”
皇后笑了:“是啊,本宫当时也很意外,后来想,或许这是个征兆,像是淳皇后的颜文语却没嫁成信王,江山自是未定。不过你父皇很不高兴,所以后来,我又选了颜文宁。”
豫王再度低下头去。
皇后的眉头也皱了起来,冷笑道:“虽同是颜家人,但是颜文宁可就差多了,但也正好配的起信王……可谁能想到又出了岔子。”
说了这句她脸色一沉:“你也太蠢了,竟然跑去告诉颜尚书真相,若是他要你负责,可怎么说?你为了那个宋皎,可真是能做到这种地步!实在让我失望!”
豫王道:“母后……纵然我不说,颜家三姑娘也是会想起来的。”
“她想起什么!她若敢提半个字,只说她污蔑,那些无凭无据的话,谁信她?”皇后恼恨地说:“且那丫头还惦记着太子妃之位,她敢供说是你?她巴不得世人都不知情呢,你倒好,竟亲自送上门去……”
豫王不再言语。
皇后道:“幸亏你只同颜尚书说了,他不提你不提,皇上不知道便万事大吉。且为今之计,是让皇上别去介怀此事,最好让颜家三姑娘仍是进东宫……可不要节外生枝才好!”
她说完之后看向豫王,忽然道:“对了,本宫听说一个消息,怎么据说……那个宋夜光昨儿是留在东宫的?我倒是不太相信这话……”
豫王道:“确实如此。”
皇后笑道:“这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太子终于想动手了?昨儿早上他竟去探王纨的墓,如果是按捺不住杀了那人也是有的……可怎么一整宿过去了都没有消息?总不成是秘密处置了吧?”
豫王的心沉到冰渊里似的,皇后却非常的高兴,倘若宋皎死在东宫,一则除去隐患眼中钉,二来太子也不能全身而退,她恨不得立刻听到宋皎身死的消息:“该叫人仔细盯着东宫才好……”
豫王听到这里便道:“母后,不用劳烦,儿臣正要过去一趟。”
东宫。
太子寝宫之外,十几个太监宫女分两侧站立,盛公公不住地跟诸葛嵩悄然低语,神情诡异地指着寝宫入口。
正在此时,小太监奔来:“豫王殿下到了!”
盛公公吃了一惊:“王爷亲自来了?”
诸葛嵩道:“我去叫醒殿下?”
盛公公左顾右盼,终于下定决心:“也、也是时候去请殿下起身了。你去当然最好,你有武功,如果殿下起床气发作,你还能及时闪避。”
诸葛侍卫长一言不发地翻了个白眼儿。
此刻远远地,已经能看到豫王一行人正向着此处而来。
于是两人分头行事,盛公公下台阶走了几步,站定了迎接豫王。
瑭走到跟前,抬头看了眼寝殿外的光景,惊疑:“太子殿下……莫非未起?”
盛公公连连咳嗽:“殿下昨夜、睡得有些迟,故而晚起了,幸好今日没有早朝,并未耽误。”
瑭笑道:“正是因为不见殿下去内苑,本王心里担忧,便顺道过来请安了。”
盛公公道:“那请王爷稍微等候片刻,奴婢再去瞧看看我们殿下是否……”
话音未落,只见殿门打开,诸葛嵩走出来,垂首道:“殿下有请王爷。”
盛公公脸色一变,瑭也有些诧异,但还是拾级而上。
走到殿门口他看了眼盛公公,问:“对了,不知昨日来的宋侍御现在人在何处?”
“啊,她在……”盛太监没说下去,眼睛却看向殿内。
豫王被这个带着答案的眼神弄的窒息,转头看向寝殿深深处,他的脚步忽然变得重若千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