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好像是在湖中舟上,晃晃悠悠,时起时伏。
宋皎的意识还未清醒,脑中诸多片段如同乱雨入船似的杂乱无章。
在东宫,赵仪瑄那恶狠狠的宣告,以及他不由分说将她抄了抱起。
但很快地,却又是在皇帝寝宫,是他挡在跟前,阻止她说出真相,——他应该是给皇帝打了一耳光吧。
她并没有看到皇帝动手,而只是听见声音,看到太子差点被打的跌倒在地。
奇怪了……
宋皎很是想不通。
他竟然没有趁机跟皇帝揭露自己的身份,还宁肯冒着惹怒皇帝的危险替她遮掩。
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宋皎想要去看,却无法动弹,起初是所有都归于沉寂了,她看不见,也无法听,甚至没了所有的思绪,那是身体撑到极至后的彻底昏厥。
不知过了多久,她总算是有了些许感知,轻微的海浪似的起伏过后,她隐约听见了些响动。
“那个魏氏已经打发去了,殿下放心。”
“你还想说什么?”
“属下……不太明白,殿下为什么不趁机把宋皎送出去,让魏氏把人带回去?”
沉默。
“是属下多嘴,殿下恕罪。”
“本王留她,自有用意,不必再多问。”
宋皎身不由己地听着这零零碎碎的话,起初竟浑然不知说话的是何人,说的又是什么意思。
她感觉自己如同被裹在一个白色的巨大茧子里,懵懂迷蒙,正试图挣扎出去。
忽然,有人似乎把手放在了这茧子上。
那只手在茧上停了停,然后向下缓慢地滑过,如同爱抚。
恍惚中宋皎听见他低低地说:“颜文语说本王不信你……那你可告诉本王,你还值得本王去信任吗,你居然跟他……”
带一点恨怨的语气。
而那只手也随之用了几分力,茧子好像被他捏扁了些。
是疼的感觉吗?
“夜光……”
叹息般的呼唤声,似带深情,又似怨怼。
这声音从耳畔透过茧,传到她心底。
这一声,就如同是一个信号,把所有掩藏的记忆都一一唤醒了。
宋皎试着睁开双眼。
窸窸窣窣,长睫掩映。
映入眼帘的是她最为熟悉之人——豫王塘玉润的一双眉眼。
但是他委实地太靠近了些,以至于她只能看见王爷的眉眼而已,他仿佛睡着、又似沉醉般的垂着眼睑,并没有跟她四目相对。
初初苏醒,宋皎没意识到这有何不妥。
她更不知豫王在做什么。
直到瑭抬眸。
不期然对上她半开半合的双眼,豫王的眼中流露震惊之色,然后他猛地直起身子!
如果宋皎的意识是完全清醒的,她就会看出来,豫王的这幅表情,活脱脱一个刚做了坏事被捉了现行的人,局促不安,带着心慌。
“王爷?”宋皎只是微微地欢喜,她试着唤了声:“真的、是您?”
瑭本来已经将脸侧开一边,听她说完才转过头来。
端方的脸上,已经是尽量的若无其事了。
“你总算醒了,”豫王细细打量她的脸色,竭力掩去语气里的一点轻颤:“刚才、本王看你动了动,还以为是错觉呢,对了……你觉着如何?”
“我、我……”宋皎皱皱眉:“王爷,这是哪儿?”
豫王见她脸上并无异样,暗暗松了口气。
又看宋皎似要起身,便倾身扶着:“慢些,是在王府。”
“王府?!”宋皎很是吃惊,她闭上眼想了想:“对了!我不是在皇宫里吗?”
豫王笑了笑:“那是上午的事了,你看这会儿什么时辰了?”
宋皎莫名地往外看去,却见窗户上映进了一点微红的光,是夕照。
苦恼的,她抬手要去揉脑袋,却给豫王握住了手。
瑭道:“别动,额头上有伤,碰到不是玩儿的。”
宋皎对上他的双眼,才又记起自己带伤的事:“可是我、我是怎么出宫的?我记得……在皇上的寝宫里,太子殿下好像……我竟都不知道……”
瑭道:“当时你晕了过去,自然不知道。”
他简略地将自己跟楚妃遇见,然后如何劝和了皇上,求皇帝恩典带她出宫等都说了。
宋皎如听天书,双眼瞪得圆圆的,一时竟也不知说什么好。
末了,瑭瞥了眼她的颈间,问道:“你的伤,是怎么来的?”
宋皎道:“是我自己不小心。”
瑭道:“真的?不是太子动手?”
宋皎笑笑,东宫的事情在心里逐渐清晰,她道:“真的是我自个儿,当时气急了,昏头昏脑的推倒些东西撒气,谁知自己也不小心给绊倒,头就碰在桌角上……”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又说:“王爷没想到吧,竟是我自己笨手笨脚。”
瑭摇了摇头,微笑道:“听你说是你自个儿弄的,总比知道是太子动手要好。”
提到赵仪瑄,宋皎咽了口唾沫:“我记得当时皇上动怒、好像打了太子殿下……”
刚才豫王只说了她的事,并不曾特意说明赵仪瑄如何。
宋皎问:“太子如何?”
豫王的脸色微变,深看了她一眼:“怎么你、很关心太子殿下会如何吗?”
宋皎一愣,然后忙否认:“不,不是,我只是……”
“不用说了,”豫王却站了起身,他没有看宋皎而是转过身去,过了会儿才说道:“本王并不想知道你们之间的事。”
宋皎听出了豫王的语气不对,说的话更不对:“王爷……”
豫王迈步往门外走去,可走了四五步,他停了下来,回头看着宋皎,他说道:“你还记得那天晚上在同月楼吗?”
宋皎呆呆地点了点头:“当然记得。”
豫王道:“你可知道那晚上,我原本是想跟你说什么来的吗?”
宋皎疑惑:“是什么?”
豫王看着她的双眼,看着她颈间依旧没有消退的红痕:“不管当时本王想说的是什么,现在,都已经是不可能的了。”
宋皎的心突突跳了几下:“王爷,您到底……在说什么?”
豫王扭过头去,终于漠然道:“你毕竟已经是太子殿下的人了,对吗?”
宋皎的脸色本已经好看了些,听到这句,血色又开始消退。
豫王听不到她的回答,也没有再看她,只说:“你且在这里好生歇息着吧,先前程夫人派人来问你的情形,特意叮嘱照看好你。”
他没什么感情而仿佛是应酬公事般,说完这两句,头也不回地出门去了。
宋皎坐在榻上,感觉室内再度安静下来。
隐隐地门外有人说话,她没心思去听是谁在说什么,而只是发呆。
凭她的聪明,她猜到了豫王刚才那两句话的意思。
那天晚上在同月楼,豫王虽没有直接说出所图,但他的那些言谈举止里的细节,她不敢说丝毫不懂。
如今豫王说“你已经是太子殿下的人”,是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毕竟瑭亲眼目睹过她跟太子殿下同在一榻,就凭这一点,她已经没有资格。
宋皎想了半晌,还是笑了。
其实豫王大可不必如此,其实她一早就没有资格的。
何况她也没想过有朝一日要跻身于王府后宅。
而此时此刻,宋皎之所以会这么的难受,并不是因为豫王的否认,而是因为豫王的“发现”。
因为跟太子有过……她终于连在他面前立足的资格都没有了。
深深呼吸,宋皎抬手,试着摸了摸额头上的伤,包扎的很妥当。
她掀开毯子,翻身下地。
垂头的瞬间还是有些晕眩的,她赶紧停下动作,让自己适应。
片刻,宋皎终于穿了鞋子,慢慢挪步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