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皎给盛公公拽着飞奔进了殿内,手脚都有些不太受用,暗暗叫苦。
之前陶避寒一言不合就要捆绑,宋皎见势不妙,只得主动举手表示配合。
陶避寒见她倒也识相,这才没叫下属帮忙,悠闲自在地给她捆了个精致而可靠的绳扣。
而且一路上,陶避寒的眼睛时不时地望她身上打量,看的宋皎心里发毛。
宋皎打定主意,以后务必得绕着陶少卿走,这小子看着乖巧,其实有点疯,蛮不讲理的程度仅次于太子殿下。
好不容易,盛公公总算放开了她,宋皎赶紧揉揉自己的手腕,委婉地表示抗议:“公公,这是做什么?好好的太子殿下……用的着下官来伺候么?”
盛公公站住脚,上下打量了她一会儿:“要不是我没法子,怎么会叫人把你弄来?这是非常时候,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宋皎听的没头没脑:“什么非常时候?”
盛公公叹了声:“你来。”示意她往前走了几步,撩开垂落的帐幔。
宋皎顺着向内看去,却见里间的榻上,竟是太子殿下躺在那里,他安静地合着双眸,如果不是脸色过于苍白,宋皎必以为他是懒觉未起。
“殿下这是……”宋皎突然想起在大理寺的时候陶避寒无意中的一句话——“殿下都那样了还惦记着你”,她惊了惊:“殿下怎么了?”
所谓“家丑不可外扬”,但盛公公却顾不得这个了,他低低的对宋皎道:“你进去看了就知道,殿下受了伤,伤的还不轻。”
宋皎瞪圆了眼睛:“这是什么话,怎么伤着的?”
她不信这世上有人敢对赵仪瑄动手,心里只管想是意外负伤,可什么意外会导致“伤的不轻”。
盛公公默默:“是被人打的。”
“啊?”宋皎呆了:“是谁敢……”
忽地,先前在皇帝面前的一幕飞速地自脑中掠过,不等盛公公开口,宋皎道:“难不成是……皇上?”
盛公公没想到自己还没说,她就已经猜到了,果然是个聪明之人。
他叹了口气:“可不是么?竟然连你这么一个外臣都能轻易猜到,皇上对太子如何,这不是一目了然了么。”
宋皎咽了口唾沫:“这次、是为什么?”
反正一个说也是说,盛公公道:“还不是为了太子妃的事儿?皇上跟皇后娘娘想让太子殿下娶颜家的那三姑娘,殿下不肯。”
宋皎嘴巴微张,一时不知从何说起:赵仪瑄不想娶颜文宁?这……太子殿下的脾气本就有些古怪,他爱娶不娶的自然随意,可是只因为不想娶亲就被打的重伤,皇上是不是有些太……
盛公公无法跟她说其中的细节,只嘱咐道:“你替我好好地看着殿下,待会儿太医送药过来,你……你给喂喂看殿下能不能喝。”
宋皎把心里的疑问咽下,扭头看了眼人事不省的赵仪瑄,虽说不太情愿在东宫,不过太子如今这个样子,也不至于会要打要杀要做别的,还算安全的。
她点点头,竟也没有顾得问为何要她喂药。
原来从昨日赵仪瑄喝了药昏睡后,就有些神志不清了,昨晚上几个太医轮班值守,盛公公跟诸葛嵩都一宿没有合眼,连环地照看着。
然而因为太子昏迷着,牙关紧咬,竟是连药跟水都不肯喝,太医们急得简直也要去撞柱,这样下去情形如何,都不必他们多说了。
盛公公也几乎又要去哭太庙,这次却是想叫先皇后在天之灵保佑太子。
却是诸葛嵩给他出了个主意,叫他赶紧命人去把宋皎带来。
虽然不知道到底有没有用,但现在是有一点希望就要抓住一点的时候,总比什么都不做、干看着太子独自苦熬要强。
而侍卫长之所以这样做,却也不是妄自揣测而来。
有点缘故,他没跟盛公公说。
宋皎放轻了脚步,慢慢地靠近床榻。
虽然已经知道了太子殿下现今昏迷着,但太子积威之下,仍是叫她不敢松懈,就仿佛赵仪瑄随时都会从榻上跳下来,依旧生龙活虎要掐死她。
脚下无声她来到了床边上,先仔细端详他的脸。
远远地看着还没觉着什么,等到了跟前,宋皎吓了一跳。
只是一天一夜而已,竟已经憔悴如斯,原先的金尊玉贵容貌,如今竟透出几分惹人怜惜。
尤其是他的唇,大概是无法喝水,唇上起了一层薄薄的白皮,中间透出血痕,看着更加可怜。
宋皎“嘶”了声,摁住心惊,她转头去找水。
正好盛公公捧着一杯调过的甜露进来,送给她道:“殿下总是不肯喝,就用棉签子给他涂在唇上,这一会儿不涂就又干裂了,唉……要是可以,你试着喂一喂吧。”
见宋皎接了过去,盛公公眉头皱着站在旁边,大概是因为知道宋皎是个女子,而且太子又对她不同,盛公公心里生出一种熟悉亲切感,他满心的对于赵仪瑄的担忧跟关切,也好像找到了终于可以尽情共鸣的人。
盛公公便说:“夜光,咱们殿下不会有事吧。”
宋皎怔了怔,一来是因公公竟如此亲切称呼,二来,她惊异于公公怎么会问出这么离谱颓丧的话。
虽然素日忌惮赵仪瑄,畏他如虎,但却没想过他会“有什么事”。
宋皎道:“公公,您放心吧,殿下命硬着呢……我是说,殿下福大命贵着呢。”
盛公公听着这几个词,叹了两声:“是吗,生在这宫内,命不硬些怎么活得下来哟。”
宋皎觉着这话更加奇怪了,什么活得下来,天底下还有比太子殿下活的更肆意自在的人了吗?他又不是那些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穷苦人家的孩童。
宋皎一时没转过弯来,她没意识到这世上也有比吃了上顿没下顿更可怕的,那就是身边随时都有险境,时时刻刻都可能粉身碎骨。
耳畔没了声音,宋皎回头看了眼,公公已然不见了。
她叹了口气:“这么怪。”俯身过去,看看昏迷不醒的赵仪瑄,虽知道他听不见,还是轻声道:“殿下,下官伺候你喝水。”
她用调羹舀了点水,试图送到他嘴里去,赵仪瑄毫无反应,一羹匙的水沿着唇角滑落下去。
宋皎急忙放下杯子,去袖子里找帕子给他擦拭,手帕往下的时候,无意中碰到了他的肩头。
纵然是昏迷中,太子仍是本能的颤了颤。
宋皎隔了会儿才意识到自己是碰到了他的伤处!她吓了一跳,见太子并未醒来,又心虚地回头,还好盛公公也不在。
她屏住呼吸,又俯身拱手地对赵仪瑄行礼,低低道:“对不住殿下,我一时毛手毛脚,并不是故意的。”
赵仪瑄不言不动,似一无所知。
宋皎见他这个样子,想到昨儿他还在御史台八面威风的,涌起了一点莫名感慨:“这可真是天有不测风云……”
瞧了他一眼,宋皎望着赵仪瑄的肩头,心里好奇他伤的到底如何,极其小心地将那层很薄的单衣向下撩了撩,她看到他敷着厚厚一层药却仍是遮不住血肉模糊的伤口。
宋皎松手,整个人猛地后退出去,脸色也在瞬间如纸。
之前听盛公公说的时候,并没有放在心上,且只是听着而已,远比不上亲眼所见这样的直观。
当看着那虽然已经给修复却还是难掩惨状的伤处,宋皎只觉着自己的肩头也一阵阵地抽痛。
她咬着牙,心想:“这哪里像是皇上下的手,简直如同仇敌,到底为什么才会下这样狠手。这简直、像是要杀了……”
宋皎不敢想下去,只是抬手蹭了蹭额头上才冒出的汗意,她重新端起杯子走回来,看着赵仪瑄依旧毫无所知的脸,便叹了声:“你好歹得喝口水,不吃不喝的又怎么能好起来?”
俯身站着的姿态有些累,宋皎见左右无人,便坐在了床边上,俯身又送了一盅。
见他固执地闭着嘴不肯喝,她忍不住哄孩子似的哄劝道:“殿下喝点吧,就喝一口,我可是从没想过自己会给太子殿下喂水……”
说到这里,突然手一颤,一滴水打落在赵仪瑄的唇上,又慢慢地润开。
原来宋皎忽然想起,其实她并不是没有给赵仪瑄唯过水。
她是喂过的。
原来,兜兜转转,又好像回到了他们孽缘的起点,中了蛇又喝了血的太子,体内干灼的很,只是那会儿他所渴求的甘泉,却在她的唇齿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