漏尽更深,万籁俱寂。
东宫寝殿,龙涎香的气息似有若无,宋皎也不知不觉中睡了过去。
而就在她终于熬不住,靠着床边合了双眼的时候,原先在门口椅子上“睡着”的盛公公却悄悄地抖抖衣袖站了起来。
盛公公脚下无声,跟一片羽毛落地似的慢慢来到床边,他先是看了看太子的情形,却见赵仪瑄的脸色已经比先前好了许多,甚至能从他的脸上看出几分浅浅的笑意。
盛公公诧异。
他近身伺候,曾无数次见过太子的睡容,但却从不曾看见过赵仪瑄连睡着都会带一丝轻笑,虽然此刻这笑影似有若无,但无可否认,这确实是发自心底的微笑。
公公盯着那点笑意,无奈地垂着脑袋轻叹了声。
然后,盛公公便又抬头看向旁边的宋皎。
太子的手还在牢牢地扣着宋夜光的,倒像是真怕她会跑了似的。
盛公公苦笑:只要太子说一声,他当然有万种法子把宋皎死死地留在东宫,何苦如此,跟一个耍赖的小孩儿似的。
许是爱屋及乌吧,盛公公看向宋皎的眼神,也随之软和了许多。
正如诸葛嵩所说,先前骂宋皎的那些话,多是因为盛公公一时气急,且又太心疼赵仪瑄的缘故,口不择言。
当然,其中也确实有几句是实话。
毕竟这东宫内想守着太子的人多了去,比如云良娣几个,晚间还来打听了一场。
就算不讲后宫,盛公公跟手底也有不少的忠心的太监跟女官、宫女儿等,哪一个不比宋夜光手脚轻,机灵懂服侍人?
可偏偏太子就看中了这个人,宁肯被她指着鼻子骂,被她啪啪地打脸,甚至于被她冷血的咬伤、还撞开了他的伤处。
这几件事哪一件拎出来不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但偏偏太子非但不想要砍宋夜光的头,反而把她当个至宝一样。
刚才盛公公一边甚是逼真地装睡着,一边竖着耳朵捕捉两人的每一句话。
他确实听得很清楚,虽然有些话不太明白,但是最关键的一点公公是知道的。
太子,真心喜欢这个人。
那些掏心窝子带着热气儿的话,甚至让盛公公一个心如止水几十年行将就木的老太监,都为之心头发颤。
想到这里,盛公公又眼神复杂地看了看宋皎。
他只觉着,宋夜光能得到太子的青睐,确是前世修来的福分。
但他偏又知道,宋皎好像……并不是很想接着这种福分。
如果她是那种知情识趣知道攀龙附凤的女孩子,这会儿哪里还会枯坐在这儿,她这时侯得光溜溜儿地在太子的怀里趴着。
盛公公摇了摇头,他不懂宋皎的心。
他不懂一个娇滴滴的女孩儿,生得也是绝色,怎么竟然能干出女扮男装在朝为官这种骇人听闻的事儿?
他更加不懂,如今有这个亲近金枝玉叶的机会,只要她点头,就凭太子喜欢她的这股劲儿,以后自是万万人之上的地位,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但她居然不想要。
仍旧轻轻地走出里间的时候,盛公公心里想:“可真是个天底下难寻难找的傻孩子。”
寅时将至。
御医又熬好了药送来,盛公公揉揉眼睛,正要领他们入内,突然想起一件事。
宋皎的身份特殊,先前太医见到她在这里,但若是寻常出现倒也罢了,倘若在这个半夜三更的时候,看见宋皎在太子的榻上……那可就更加有的说了。
于是他呵呵一笑,道:“两位也辛苦了这大半宿,我方才瞧着殿下睡得正熟,还是让他多睡一会儿,这药放在这里,我盯着什么时候给殿下喝了就是了。你们两位也正好趁着这个功夫回去再眯会。”
御医们巴不得闭会眼,听他这样说,也便道谢,把药放下自到外殿去了。
盛公公打了个哈欠,端着药进了里间儿,却见宋皎不知何时已经沿着床边侧卧了下去,这得亏她生得纤弱,太子这床又宽敞,她整个人便蜷缩着,在太子的头顶处睡着了。
就这样了,那只手还是给握着没放开呢。
“这可真不成个体统了,你要么上去抱着睡,你要么就跪在地下,这是什么意思……”盛公公咂了砸嘴,嘀咕了两句。
他正要过去把宋皎叫起来,却见赵仪瑄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别惊动她。”
原来太子只靠着先前那碗药的宁神功效才睡了一会儿,肩膀上一直在疼着,勉强睡了一个时辰便又醒了过来。
可虽然疼的厉害,精神却觉着比先前要好的多了,至少极清醒,心里……也颇为安稳。
盛公公赶忙上前:“殿下您醒了?怎么也不叫人?”
他只以为两人睡得很熟,宁肯太子趁机多养养身体跟心神,所以没紧盯着。
赵仪瑄道:“小点声,别吵醒了她。”
盛公公不禁撇了嘴:“殿下怎么还管她呢,是叫她来伺候的,不是睡着的……”
话未说完,赵仪瑄一个眼神,便逼得盛公公停了嘴,他忙拍拍自己的脸颊:“是奴婢一时多嘴了。”
太子还没嫌弃呢,当然轮不到他来说三说四。
赵仪瑄才说道:“把药拿来吧。”
他小心侧了侧身子,避开伤口,想要半坐起来。
盛公公将药碗端了过来,外头诸葛嵩闪了进来,帮着扶住了赵仪瑄,两人一左一右伺候着太子喝了这碗药。
赵仪瑄灌了药,那苦涩逼得他的眉头再次紧锁:“唉,真真苦的很。”
盛公公忙取了水给太子漱口,又开匣子取了颗冰片玉清丸请他含了。
这才陪笑道:“那您怎么不让奴婢叫醒她……”话未说完又反应自己说漏了嘴,这下太子就知道他曾偷听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