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皎坐在赵仪瑄的身侧。
听到外头的雨声喧哗,她忍不住看了眼身旁的太子。
太子殿下在打量桌上那些看着很“不修边幅”的菜。
除了切盘的卤肉,就是各色现成的小饭馆子买回来的装盘,并没有任何赏心悦目的点缀跟精致的摆放,就像是一个生性豪放不拘小节的汉子,大大咧咧地躺在面前。
“吃、吃菜,”魏老先生提起筷子,热切地向着赵仪瑄示意:“简慢了简慢了,赵大人莫嫌。”
赵仪瑄一点头,刚要抬手,眉头便一皱。
他错动了右手。
宋皎轻咳,低声提醒:“……你别动,想吃什么,我帮你夹。”
赵仪瑄诧异地看了她一眼。
魏子谦看了出来:“先生的手好像有什么不妥?”
不等赵仪瑄回答,魏达先咽了口水,叫道:“我知道我知道,大哥哥的手臂受了伤,是给坏人打伤的!”
宋皎听到一个“坏人”,脸刷地白了,忙喝道:“不要胡说!”
魏达缩了缩脖子,却求救地看向赵仪瑄:“哥哥,我说错了吗?”
太子眼底带笑:“没说错。”
魏宁看到哥哥的话得到了肯定,就也壮着胆子说:“坏人打伤了哥哥,宁宁不喜欢他!”
宋皎目瞪口呆,扶额低头,心想这幸亏是在穷乡僻壤,深宫内的皇帝不晓得他成了小儿口中的“坏人”。
魏子谦不知如何,但他为人诚恳谨慎,自然也不会深入打听,只看向宋皎道:“老大,既然这样,你且帮着些,贵客想吃什么,你帮着夹过去。”
“知道了舅舅。”宋皎回答。
魏子谦又回头看一双儿女:“你们两个很没规矩,应该叫叔叔,听见了吗?”
两个孩子眼睛骨碌碌的:“叔叔?要叫叔叔吗?”
赵仪瑄看了眼宋皎,非常不愿意自己的辈分突然间比她大了一倍,便道:“不妨事,叫哥哥就很好。”
宋皎不知道他在意的是跟自己隔了辈,只在想该先给他弄什么吃的。
忽然魏老先生张望了眼:“儿媳妇呢?怎么还不来。”
外头姚娘子答应了声,又对小缺道:“你也跟着忙了这半天,一起上桌吧。”
小缺看了眼宋皎身边的赵仪瑄:“娘子您去吧,我……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后面一句他是低声嘀咕的,姚娘子没听清楚。
见他不肯,姚娘子便道:“厨房里还有些肉菜,那你可要自个儿吃饱肚子。”
姚娘子回到桌边照看魏达魏宁,魏老先生才道:“赵大人请……先喝一杯水酒。”
赵仪瑄左手拿了杯子,正要喝,宋皎忙制止:“你有伤在身,不能喝酒的。”
太子笑看着她:“谁说的?”
宋皎道:“公公离开的时候特意叮嘱过我。”
太子本是带点期盼地,闻言眼神暗了几分:“哼,听他的?听他的我还来不了这儿呢。”
他不由分说地而气似的喝了半盅,眉头却陡然一皱,脸色隐忍。
原来这些酒不过是村酿,价格便宜,什么口感绵甜之类的并不讲究,只偏向一个“烈”字,太子只觉着喉中又辣又烫,竟是前所未有的体验。
但他不想让别人、尤其是宋皎看出来,便只淡淡地皱皱眉,强行咽下。
宋皎因还没喝,倒也没意识到不妥,只听魏老先生又殷勤地提醒:“夜光,快捡点好的给贵客压酒。”
宋皎看了眼满桌的酒菜,终于下定决心,捡了一根卤猪耳朵放在赵仪瑄面前碗中。
这可是她喜欢吃的,倒是没亏待太子。
太子垂眸看着那色泽酱红的耳朵,却怀疑宋皎的用心。
但放眼看桌上,两个小家伙已经开始埋头苦吃,姚娘子给他们夹了两样菜,其中一样也是卤肉,两个孩子吃的津津有味。
赵仪瑄抬起左手拿了筷子,挑着那根东西要送到嘴里,谁知他的左手不习惯,连挑了两次都掉了下来,引得魏老先生不停地往这里打量,欲言又止的。
在外公开口之前,宋皎只得替太子夹了那根猪耳朵,贴心地送到他的唇边。
太子一怔,然后乖乖张口慢慢地吃了。
他一边嚼着一边看着身侧的宋皎,口中之物虽看似平常,可亲自一尝,却竟极为香软,甚至隐隐地还透着些许蜜甜。
魏子谦在旁边让了父亲一杯酒,又回头看向太子跟宋皎,见他两个倒也配合的天衣无缝,魏子谦微微一笑,且也放心了。
宋皎给太子夹了些菜在碗中,看他又去端酒,忍不住又道:“行了。适可而止。”
赵仪瑄本来也是这样打算,但给她喂了两口菜,兴致不知为何就高昂起来,偏把剩下的半盅都喝了。
魏老先生看在眼里,笑的胡子乱颤:“好好,贵客真是爽快。夜光,再给斟满了!”
宋皎忙道:“外公,他有伤的,不能多喝。”
赵仪瑄却道:“已经不大碍事了,这酒尝着……别有滋味,再喝一杯无妨。”他不由分说地吩咐了,却又笑问:“行吗?”
宋皎觉着不行。
谁知魏子谦见他这样,便也劝道:“老大,岂有不让客人好吃好喝的道理?别怠慢了。”
宋皎咬了咬唇,只得再给他斟满了,又低头轻声道:“殿下可留神些,别喝醉了。”
赵仪瑄道:“喝醉了又如何?你要把我扔出去?”
宋皎用手拢着唇,哼道:“喝醉了自然有公公收拾残局,我却不管。”
“你敢。”太子回了一句,故意气她似的又喝了半盅,这次他没有强忍,“嘶”地发了声响:“好烈的酒!”
姚娘子正照看着两个小孩儿,闻言笑道:“贵客喝的可还习惯?这个是咱们永安镇上百年老店的村酿,烈的很,若是洒在地上,稍微沾点火星就着了!我原本还担心您喝不惯呢!”
赵仪瑄道:“甚好。”说着把剩下的一饮而尽,见宋皎在旁边听得发怔,便道:“你也尝尝?”
宋皎半信半疑地把筷子放下,自己端着酒杯喝了口,瞬间几乎喷出来,勉勉强强咽下,呼呼地出气:“好辣!”
赵仪瑄笑的关切,眼底却是有点戏谑的:“你不能喝可不要喝了,让我们喝就行。”
宋皎非但自己不想喝,而且还想阻止他喝。
盛公公是被迫离开的,毕竟是太子的命令。但他临去前曾百般地叮嘱宋皎,让她务必替自己伺候好了太子。
宋皎本最厌烦什么“伺候”,毕竟上次在东宫伺候的下场可非常的惨痛。
但是这次盛公公的态度让她无法拒绝。
“太子殿下的伤并不妙,因为天热,愈合的很慢,且自从上回你离开东宫,当天,那伤口竟然有了脓……”盛公公提起此事,又是痛苦又是心有余悸。
宋皎听的心惊肉跳,不敢说话。
盛公公又道:“所以才特意的请求皇上,去霁阊行宫那边养伤的,毕竟那儿要比宫内凉爽些。”他说到这里,语重心长而又恳切地:“宋侍御,在别的事上我不便说话,太子殿下的私事也容不得我插嘴,但只有一点我不得不说,殿下既然想留,那便求你千千万万地伺候照看好了,别再叫太子殿下出一点纰漏,也别叫他再受什么委屈……我、我可给您跪下了!”
他竟说跪就跪,宋皎竭力扶住,自己差点也给带倒,涨红着脸道:“公公,何必这样,我答应就是了!”
话说到这个地步,宋皎哪里还能推辞半句。
何况她虽不想面对赵仪瑄,但更加不想太子在自己的身边又有什么危险。
此时见赵仪瑄竟一心要喝酒,宋皎想起了盛公公的叮嘱,气的把那酒杯夺了过去,带几分狠地说:“等你的伤好了,或者回到……那里去,随便你喝一坛子也行,今日在这里却不许。”
赵仪瑄只管盯着她看,并未还嘴。
魏子谦跟魏老先生却惊呆了,魏子谦刚要开口,老先生先皱了眉,他有点生气地把筷子拍下:“夜光!怎么这么无礼?”
在魏老先生看来,赵仪瑄是宋皎的上司,又是贵客,饭桌上竟对人家这么不客气,实在是大大的失礼不该。
宋皎见老爷子生气,却不好直言顶撞,便默默地低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