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间,宋皎并不知太子要去做什么。
在原地站了会儿,一抬头,她看到里间桌上堆叠的奏折。
不由自主地往前走了几步,看着那些整齐的折子,宋皎本能地伸出手。
手指还没碰到边角,就有跟烫到似的猛然缩了回来。
她意识到这些东西,不是自己能看的。
而且她也突然想起来,上回自己潜入这里,是为了程子励的事情而想偷看那些折子。
可现在……
她抬手揉了揉眉心,原本因为跟太子相处融洽而也和软下来的心,突然疼了一下。
宋皎看看太子离去的方向,他还没出来,倒是有几个小太监端着盆来来回回不知如何。
她觉着太子可能是在洗漱,看了眼满桌的折子,宋皎慢慢退后了两步,转过身想要出门。
就在将到门口的时候——
“不是让你站着么?”是赵仪瑄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倦意似的:“怎么,又要偷偷跑了。”
宋皎赶忙回身:“并不是,只是觉着不该在这儿打扰了。”
赵仪瑄发现她的脸色不像是方才一样了,隐隐透着几分疏离。
他走到宋皎身旁,仔细端详了片刻:“怎么了,谁得罪了你?”他往门口看了一眼。
宋皎见他误会,忙道:“殿下别误会,并没有人得罪。”
赵仪瑄脸上隐隐有了几分笑意:“那……是责怪本太子把你自个儿晾在这了?”
宋皎语塞:“殿下,时候不早了。”
“那你要回去歇着,把本太子扔在这儿独自的挑灯夜战?”
“那……殿下有何吩咐?”
赵仪瑄走到桌边,挑唇道:“你留下来陪着本太子,夜光,借着你这夜光,心里不至于发慌啊,你觉着如何?”
宋皎抬眸对上太子的双眼,这双丹凤眼里瞧不出什么别的意思,倒是漾出几分明亮的笑意来。
她重又低头:“那就遵殿下吩咐。”
赵仪瑄轻声一笑,转回了桌边,说道:“你看看这些,奏事的,奏安的……还有谢恩的,以及一些贺折子,除了奏事的,其他的还容易些,多半大同小异的说辞,从头扫到尾,批上个‘已阅’便可。”
他说着落座,拎了一本折子,打开看了会儿,笑道:“就像是这个。你瞧瞧。”
宋皎正站在桌边,忽然一份折子敞开着扔在面前,隐约有“西北”之类字眼。
她吓了一跳,忙将那折子合起来:“殿下,这些不是下臣们能够看的。”
赵仪瑄道:“让你看就看,什么了不得的,难道怕你回头便告诉人不成?”
宋皎不知道他这句是真是假,总觉着像是戳着了自己的心,她扭开头:“总之这不合规矩。”
赵仪瑄看了她一会儿:“那就糟了。”
“什么糟了?”宋皎不由问。
赵仪瑄道:“本来还想着你帮本太子翻看看,但凡有这些奏安谢恩之类的便挑出来,这样也能省事些。”
宋皎道:“若殿下真有此意,不如让詹士官来辅佐。”
“现如今要的是你,你不伸手就算了,”赵仪瑄道:“少不得还是本太子亲力亲为。”
宋皎见他低头,自己便后退了半步,微微低头侍立。
书房中一时无声,只有赵仪瑄时而掀开折子的刷拉响动,以及折子合起发出的“啪”地一声。
宋皎留神看他的动作,却见太子经手的那些折子,并非是叠在一起的,而是在旁边分成了三叠。
最旁边的一叠最少,只有两本,而且照她观察,这两本最耗时间,其中一本太子足足看了近一刻钟才勉强写了几个字,而在这期间,他的眉头一直都皱着,而另一本,则是一个字都没写,只是看了许久。
中间的几本也有些颇费时间,但太子的表情虽凝重,却还平静,右手边的那叠最多,而且批起来也很快,半刻钟能看三本。
宋皎观察了片刻,便猜出最右手的那些必然是不要紧的请安谢恩之类的,所以他看的很快,中间那些,自是正经大事,但还是能够解决的,所以他神情还算平和,只有左手的那两本,一定是什么棘手的、甚至一时难以决断的,暂时搁置在那了。
眼见右手的那一叠高了起来,有点挡住他的动作了,宋皎走到跟前,悄悄地把那些折子拿起来放在了旁边。
赵仪瑄提着朱笔,扫了她一眼,微微一笑:“知道那些是什么?就乱动。”
宋皎道:“想来是殿下方才所说的请安谢恩之类的。”
“明明没靠前,怎么就能这么快的看出来?”赵仪瑄并没否认,头也不抬地:“既然如此,只是让你在这儿干站着岂不暴殄天物。”
宋皎微怔,赵仪瑄又拿起一本折子,扫了开头便往旁边一扔:“给你看的这些,你瞧瞧都是黄绫面,或红纸或黄纸,无非是谢恩,请安,乃至于贺表,总之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你通看一遍,最后告诉本太子是何人哪里为何如此就是,只留神字眼里有无什么不敬或者不避讳就行。你知道的,虽然未必有人敢在这上面弄花样,但也不免有些胆大包天的家伙。”
宋皎还未回答,太子又道:“放心吧,不会有人知道。你多看几份,今夜兴许……还能睡一个时辰。”
宋皎半信半疑,按照他所说打开了一份折子,却见是江南道织造司上表称今年蚕丝丰收云云,宋皎从头看到尾,除了感受到织造司对于好年景的喜悦,倒也并没什么。
才看完,又一本抛了过来,打开看时,原来是陕西巡抚派人上贡了本地的特色甜瓜,并祝祷皇帝皇后,太子殿下安康。
她连看了几份,心才安了,确实这些都并非是有关朝政军机等的大事。
赵仪瑄正批了一份,抬头看她:“这些看完了?”
宋皎会意,便先递给他一本:“这是秦州地方兴建大佛寺功成,主持谢恩。”
赵仪瑄只扫了一眼,便落笔写了个已阅。
宋皎又给他展开一本:“这是江南道的贺表,并蚕丝产量丰足。”
赵仪瑄才批完,宋皎又递一本:“陕西巡抚进贡了特色甜瓜……”
太子才要落笔,忽然觉着不对:“怎么了?你没说完。”
宋皎道:“折子上说祝祷皇上皇后以及太子安,但是我记得皇上去年因吃甜瓜害了病,从此似乎不喜此物了。”
太子望着她,嗤地笑了:“你连这个都知道?”
宋皎道:“只是听程大人说过一次。”
太子哼道:“皇上不吃,你喜不喜欢吃?留下来给夜光吃。”
宋皎忙拦住他:“殿下,不可戏言。”
赵仪瑄瞄了她半晌,终于道:“知道了。”想了想,便写了一行:“不喜此物,不必再送。”
宋皎这才一笑。
太子当然不会忌讳甜瓜的,如今特特在这折子上写了拒绝的字样,若是皇帝知道,当然该清楚缘故,也会感念到太子的孝心。
宋皎一连递了六本,所说毫无差错。
赵仪瑄半刻钟不到都批完了,笑道:“你瞧,是不是比本太子之前批的更快了?”
他的心情大好,又特指了指手上的一本:“这个是西南道永州报说连日雨水增多,怕秋汛有碍,本太子不让你去,是不是为了你好?”
宋皎只能干笑着低头。
原来这些折子里,有一大半却是关于谢恩请安之类的,赵仪瑄有了宋夜光这个帮手,如虎添翼,他只管去琢磨那些难以料理的棘手大事。
期间,盛公公进来过几回,他最担心的是宋皎,怕她一时又犯了犟性,言差语错又惹怒了太子那可就得不偿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