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避寒跟诸葛嵩彼此瞪了一会儿,少卿看向里间那道幽鬼似的影子:“你怎么知道程子励是被女人害死的?”
朱厌回头向着他笑了笑:“因为他手上有女人的香气。”
陶避寒皱着眉:“我可不懂,你刚才说阿嵩身上有女人的香气,这会儿又说程子励身上有,难道你的意思是,是同一个人杀了程子励?”
“要不怎么说你是小桃子,因为你小,不懂风情,”朱厌淡淡地哼了几声:“虽都是女人,身上的香味是不一样的,诸葛身上的是天然之香,没有任何世俗的沾染,很难得,所以才说那个女人一定是极的绝色美人……”
诸葛嵩道:“够了,你只说杀死程子励的那个就行。”
朱厌扭头看了他一眼:“你真的很怕我提到这个女人?”
因为诸葛嵩的避忌,陶避寒心里也猜到了几分,便有意替他开解:“我们没那么多时间跟你饶舌,你说重要的。”
朱厌停了停,道:“很简单,程子励手上跟脸上的气味,是世俗的脂粉香气,我想……你们已经知道了见过他的那个女人是谁,对吗?”
陶避寒早就受够了跟他面对面,听到这里便跟诸葛嵩道:“我去办。”
诸葛嵩才点头,又忙叮嘱:“你要留神,别过了分。”
陶避寒欲言又止,终于还是先去了。
等陶少卿离开后,朱厌缓缓地走到门口,他“看”着抬头的诸葛嵩:“那个女人……你不愿意我提的,是不是……跟主子有关?”
朱厌的心术极其厉害,以诸葛嵩的性子,就算有了女人,也该是不慌不忙的,但他却两次三番阻止朱厌提及,语气里隐约透着紧张。
能让他如此避讳的,自然是他碰不得的。
而一想到诸葛嵩总是跟在谁身边,朱厌当然推算到那女子必跟太子有关。
诸葛嵩知道他的能耐,但也没有必要跟他细说端详。
他道:“殿下让你回来,是让你帮着解决程子励被害的事,其他的你不必管,也不能过问。”
朱厌不言不动,蒙着黑布条的脸就这么安静地对着诸葛嵩。
半晌,他才自言自语般,甚至透着点委屈地说道:“我没听闻主子的后宫多了人啊。”
“说了跟你无关!”诸葛嵩有些按捺不住:“还有,我警告你,虽然殿下调了你回来,但你若还是死性不改,胡作非为,你失去的就不仅仅是一双眼睛了。”
听到这句,朱厌哼哼地笑了起来:“你当我怕吗?要我的手,还是要我的脚。”
“你当然不怕,就算要了你的命,你也无所谓的,但是……”诸葛嵩冷冷地瞥着这张脸,在面对朱厌的时候,就算他的定力足够强大,也几乎忍不住要后退:“你该明白,惹怒了殿下,这次你就不仅仅是离京三年,你一辈子也不会再有机会回来。”
朱厌脸上的笑就像是给太阳照过的阴影般消失无踪。
然后他慢慢地有些忐忑地问道:“我什么时候能够……见到主子。”
奇怪的是,在朱厌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他显得有点不安甚至畏缩,加上他散发蒙眼的模样,隐隐竟有几分可怜,跟先前那个令人恐惧厌憎的朱厌简直判若两人。
诸葛嵩不愿再看他,垂眸道:“顺利解决了这件事再说吧。”
赵仪瑄答应过宋皎,准罗盼儿见程子励一面的。
所以在大理寺派人通知的时候,罗盼儿显得很高兴,她着意打扮的了一番,也并不去见颜文语,只派了个丫鬟进内禀告了声,就要出门。
这会儿已经黄昏,程残阳不在府内,内宅颜文语已然听说大理寺上门的消息,又听罗盼儿的丫鬟来告知要去。
颜文语看看那透着几分薄红的黄昏,心里掠过一丝异样,便吩咐:“且慢,让少奶奶且先不要出门。”
丫鬟们不明所以,只得先去阻止罗盼儿,岂料罗盼儿已然出了二门,听说夫人不叫她出门,甚是不解:“怎么了?”
颜文语的丫头也说不明白,只搪塞:“大概是太太有话要格外吩咐。”
罗盼儿低了眼皮:“先前,我求老爷跟太太发慈悲,想法救救夫君,但老爷应是怕担干系……我也不便勉强吧。好不容易夜光愿意帮我,也着实地帮着了,为什么不叫我去呢?你回去告诉太太,我一定是要去见夫君的,请她不用担心。”
就在此时,便听里间颜文语的声音道:“你又求了夜光了?”
原来是颜文语自行出来了,身后四个丫鬟婆子隔着几步跟着。
罗盼儿回头,慢慢退后了一步,她躬身行礼:“太太。”
颜文语道:“问你呢。你求了夜光,为何不告诉我?”
罗盼儿道:“并不是特意去求的,只是在大理寺门口见到了夜光,同他说了几句,他说是去求一个人,只是未必成,所以我也没有告诉太太。”
颜文语一听“去求一个人”,心头一颤:“你……”
她当然知道宋皎是去求何人了。
她极其不愿意看见的,就是宋皎去求那个人。
不过颜文语到底不是那些稳不住气的,一怒之下又极快敛了:“我知道你担心子励,但这是非常时候,你又有身孕,何必总往那个不祥的地方跑,而且就算要去,总要选个白天,如今将要入夜了,去那里做什么?就算老爷在家里也未必许你去。”
罗盼儿好不容易得了这个机会,哪里肯放过,她望着颜文语,轻声说道:“夫人休怪,我是不怕的,只要能见夫君,就算半夜三更我也是敢去,那确实是个不祥的地方,所以我没指望老爷跟夫人去一次,那我多跑两趟总该成吧。”
颜文语屏息,她听出了罗盼儿语气里的怪责之意。
可此时,并非意气用事的时候。
颜文语虽然并没有十分关注大理寺的情形,但她很清楚衙门办事的规矩。
就算大理寺肯叫人去探视,也不至于为了这么点微末的事,已经入夜了还来报知。
颜文语怀疑事有蹊跷。
她没在意罗盼儿言语之中带刺,但她身后的丫鬟跟嬷嬷们听了这话却不受用了,只碍于颜文语素日的教导,所以在主子开口的时候不便擅自插嘴。
可现在颜文语没出声,其中一个嬷嬷便道:“少奶奶,什么时候太太说句话你竟不肯听了?何况太太是好意,是看你身子不便……”
罗盼儿道:“我是有些不便,但既然没别人靠前,那自然得是我了。”
嬷嬷见她竟还顶嘴,一时大恼,刚又要说,却见颜文语轻轻抬手。
那嬷嬷后退一步,低头不语。
颜文语看着罗盼儿道:“既然如此,我也不拦你,你就去吧。”她说了这句,回头道:“夜间冷,给少奶奶拿件披风。”
罗盼儿心想不过是一来一回,要什么披风,倒也不用她这般假惺惺的。
当下便道:“不必了,多谢太太。”
说完后她行了礼,丫鬟扶着她转身往外走去。
颜文语目送她身影消失,冷冷地吩咐:“即刻派人去御史台告知老爷,大理寺把少奶奶传去了,恐怕有……罢了,就这么说,老爷自会明白。”
贴身的丫鬟听到一个“传”字,吃了一惊:不是罗盼儿自己要去探监的么?
但她却知道夫人绝不会有口误的,但凡这么说便必有缘故,当下不敢多言,只忙去叫小厮报信。
罗盼儿到了大理寺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
她在抬脚下地的瞬间总算是察觉到一丝异样。
望着周围黑漆漆的,只有大理寺门口的灯笼高挂,红色的灯笼被光照亮,那隐隐散发的微红,竟有点像是血的颜色。
罗盼儿左顾右盼,有些踌躇,却见大理寺门口走出两个人来,其中一个下台阶走过来:“是程府少奶奶?请吧。”
她现在想走也走不了,何况她也没打算就折回头去,毕竟在府内已经回绝了颜文语的好意,这会儿再回去算什么呢。
隔着十数步,罗盼儿看清楚台阶上那位正是那个相貌看着秀气见嫩的大理寺陶少卿,他居然亲自出来了?
罗盼儿进了里间。
上次跟程子励见面,是在牢房,但这会儿她发现他们并不是往监牢去的。
她忍不住问:“这是去哪儿?”
陶避寒在前方,闻言道:“少奶奶,请不要心急。程爷昨夜身体不适病倒了,当然……他无大碍,只是暂时不能再问他话了,幸亏他说,他所知道的少奶奶都知道,问你也是一样的,少奶奶只要答了我们的话便可回去,如何?”
他天生的有点娃娃脸的相貌,给人以极大的无害错觉。纵然罗盼儿心里发憷,可见他笑吟吟地,便觉着兴许真的无碍。
“那我可以先见见夫君么?”她弱弱地问。
陶避寒一口应承:“等您答过了我们的问话,自然可以。”
罗盼儿松了口气。
在大理寺的偏厅内,陶少卿请少奶奶落座,自己在主位上坐了。
“不知大人,有什么话想问?”罗盼儿拘谨地说道,她的双手搭在膝头,掌心微微地朝内,像是护着肚子。
陶避寒先是笑了笑,才道:“上次少奶奶来探监,可给过公子什么东西没有?”
罗盼儿一惊,旋即道:“有、有几样点心,不是经过大人们过目了吗?”
那些糕点,陶避寒确实叫人用银针验过,并没有,但仍是为谨慎起见,他们仍是借口要转交,把点心拿了去,事后也只是扔了而已,并没有真的转给程子励。
陶避寒道:“除了糕点,少奶奶没私下给公子点什么?”
罗盼儿拉了拉衣襟:“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我怎么会做这种事呢。”
陶避寒说道:“我记得少奶奶跟公子说话的时候,曾拉过他的手,跟他说了几句悄悄话……不知到底说些什么?”
罗盼儿的脸色有些慌张。当时大理寺允许她跟程子励见面的时候,她身边是没有别人的,如今见陶避寒竟都知道,才明白自己的一举一动,恐怕都有人盯着。
“没、没说什么别的,无非是夫妻自见的私房话。”她低下头去,幸亏那几句话很低,她也没发现身旁有人,该是听不见的。
不料陶避寒微微一笑,道:“当时我也以为只是你们夫妻间的私房话,不过后来想想,有点古怪。”
罗氏猛然抬头,有些无法相信地看着陶避寒。
陶少卿靠近了几分,问道:“你不会以为,本官会这么放心让你去见程子励,由得你们私下船底消息吧?那少奶奶不妨跟我解释解释,什么叫——‘多谢你把它带来’?”
当时罗盼儿跟程子励隔着栏杆相拥,程子励低语说道:“多谢你把它带来……”
过了会儿又道:“它还好吗?”他的手可是抚在她的肚子上,所以陶避寒理所当然地以为他口中的“它”,必然就是指的那胎儿。
罗盼儿道:“夫君不用担心,老爷会安置妥当的。”
程子励脸色一变:“父亲……”
罗盼儿轻轻地抚着他的背:“夫君总是老爷的亲儿子,他不会不管您,您放心吧。”
当时不觉着怎么样,现在程子励死了,这几句话便越想越可疑。
罗盼儿明白他果然是都知道了。
她紧闭双唇,脸色煞白,却也没有开口。
陶避寒冷了脸:“我之前就该把你也留下细审,碍于你身怀有孕才大发慈悲,没想到却是心慈手软惹了祸,你若还不老实交代,只怕就要留在这大理寺了。虽然你有身孕,但为查案,少不得就要委屈少奶奶尝尝这里的刑具。”
罗盼儿大惊失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