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子谦深信曾去过自己家里的那位就是豫王殿下。
舅舅因知道宋皎是豫王的人,又认定豫王是个贤王,加上宋皎“默认”了,所以他丝毫也没怀疑过。
更何况在魏子谦看来,那曾在自己家里住了一宿的“赵爷”,容貌俊美,气质不凡,举手投足间自有一种无形的慑人威压,那种自来天生的贵胄之气,不是一朝一夕能养出来的,也不是能够伪装出来的。
魏子谦认定了这位必然是出身于皇室,所以不管怎么样,他都该是跟宋皎关系“很好”的豫王殿下。
甚至,就算魏子谦觉着这位爷是皇帝,他都不会往太子身上去想。
毕竟太子殿下,那可是宋皎的对头。
而且传说中脾气很凶戾,绝非是这位爷这般宽仁端和,脾气好到让魏子谦惶恐的地步。
正因为坚信那是瑭,此刻跟真正的瑭对了面,魏子谦发现自己可能全想错了。
他简直慌的要夺路而逃了。
起初魏子谦还抱着一点希望,希望面前的这位,也许不是王爷,而是王爷身边的什么人,但面前的人玉面朱唇,华贵天然,而他头顶的翼善冠,以及那身玉带蟒袍,简直把魏子谦吓晕了。
他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而只想逃走,直到有个小太监催促了好几声,魏子谦才迈动两条似乎已经不属于自己的腿,慢慢地走到了豫王跟前。
徐广陵看出魏子谦的神情不对,而且竟然没有行礼,木头似的立着。
徐大人有些诧异,但他以为……这必然是魏舅舅头一次见王爷,所以怕的失了常。
“魏先生,你莫慌,还不给王爷行礼?”徐广陵特意透出几分笑意,半是提醒地说道。
魏子谦这才反应过来,他急忙后退一步,跪地行礼:“草民、参见王爷殿下。”
耳畔是一个很好听的、却陌生的声音温和地响起:“免礼,起身吧。”
魏子谦的心一个劲儿地往下沉,仿佛身体都要瘫倒在地上:“多谢王爷。”他摇摇晃晃地,徐广陵在旁见情形不妙,忙扶了他一把。
豫王看魏子谦脸色发白,冷汗直冒,却也以为他是紧张的缘故。
若是宋申吉在这里,豫王只怕头也不回就走了,可是魏子谦……豫王是听说过的,这是个正直之人,跟宋申吉不同。
豫王格外的宽和,袖手问道:“听说你有事来寻本王?不知是何事?你且说罢。”
魏子谦猛然一震!
因为见此豫王并非彼“豫王”的缘故,魏子谦震惊之际,差点忘了自己的来意。
但一想到来意如何,他更加难以呼吸了。
魏子谦那么笃定的跟魏氏说,豫王跟宋皎“同榻而眠”,两人之间关系不同一般,甚至“豫王”……喜欢着宋皎。
毕竟在知道宋皎是女儿身后,魏子谦再回想那日宋皎跟那人的相处,尤其是那人对待夜光,分明是透着眷眷宠顾之意。
他本笃定豫王有意于宋皎甚至两人已经……所以他觉着在朱姨娘出去惹祸招灾的时候,只有豫王殿下才是救星。
可现在竟全错了!
他以为的那个宠顾着宋皎的“豫王”,并非真正的本尊!
那他还怎么开口?只怕一开口,王爷先把他拿下了!
魏子谦的汗更多了。
徐广陵不得不又低声道:“魏先生,王爷等你回话呢。”
魏子谦感觉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压得他快要趴在地上了,他只能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别当场晕过去:“回、回王爷,草民是……是因为宋府之中,宋洤身故,府里夫人想报信给……夜光,只因不知她此刻人在何处所以,所以让草民冒昧前来……想拜问王爷是否知道。”
魏子谦的脑袋嗡嗡地乱转,却终于临阵拽出了一个似乎还能看得过去的理由。
徐广陵诧异了:魏子谦竟是为此而来?这算什么大事?
豫王也很意外,他打量着魏子谦。
不过瑭有事在身,便不愿在这上面多费时候,他只是因为魏子谦是宋皎敬重的舅父所以才给他几分薄面,如今听是这样鸡毛蒜皮的事,豫王却仍是不露声色地温声道:“原来是为这个,无妨,徐广陵,你告诉先生就是了。”
话音刚落,就听到曾公公在旁边低声提醒:“王爷,还是快回府吧,国舅爷等了不少时候了。”
豫王点头:“先生若还有别的事,也只管同徐御史说知,本王且还有事,先生自便吧。”
魏子谦急忙躬身:“草民感激不尽,恭送王爷。”
瑭往前而行,上台阶进了府内。
等到徐广陵返回之后,豫王正在更衣。
听徐大人说魏子谦已经离开,瑭想了想:“他之前同你说是有要紧大事?”
徐广陵也觉着很不对,魏子谦之前一副十万火急的模样,仿佛迟一步就要出人命似的,而且他看得出在他询问魏子谦有何事来见王爷的时候,魏子谦却又流露出难以启齿的神情。
可怎么在见到王爷之后,他突然间偃旗息鼓,噤口不言?
徐广陵道:“正是。”
“那可就怪了。”瑭微微一笑,豫王心里明镜般的,问宋皎的地址,报宋洤的丧?这可算不得什么要紧大事。
思忖了片刻,豫王吩咐:“去细细查查,宋府今日是否有事发生。”
徐广陵领命而去。
豫王换了一件袍子,缓步往外,在王府的中厅,张国舅已经等候多时了,今日他一身艳丽的紫色暗纹锦袍,暗纹皆是用极细的金线织出来的,乍一看,金灿灿若隐若现的像是什么小团花吉祥纹,但细看才认出,那哪里是什么团花,只不过是一个个的小铜钱罢了。
这过于俗艳的紫色,跟这极度俗艳的铜钱纹,交织一起,反而透出了几分奇异的雅贵风流。
见瑭外出,张藻笑着起身走了过去,不等豫王行礼便亲热地握住了他的手:“阿瑭,早知道很该进宫里跟你见面,就不用在这儿等半天了。”
豫王感觉他的掌心摁在自己手背上,微微灼人的。
瑭恰到好处地笑了笑:“劳舅舅久等了,本来是该我去国公府请安的。”
张藻哈哈一笑,这才将手放开:“那可当不起呀,现在不同于你们小时候了,舅舅虽然还是舅舅,外甥们却未必还是外甥,舅舅又怎敢再拿大呢。”
豫王何等精明,早听出他的言外之意:“难不成,是我哪里所做有欠缺不当之处,惹了舅舅不快么?”
张国舅道:“这是哪里话,若你还有欠缺不当,那……我就不知该怎么说了。”
两人各自落座,内侍送了茶来。
张国舅见内侍退下,慢慢地吃了口茶道:“我这次来,还是要多谢你呢。”
“哦?”
张国舅道:“之前春昙那件事,若不是你给了舅舅面子,舅舅就要丢脸了。”
豫王一笑:“原来是为这个,那个不算什么。舅舅也不必放在心上。”
之前为查豫王在颜家被摆了一道的事,因着那迷香而查到了香行春昙。
当时香行的当家人不在京城,徐广陵奉命将那香行关了半月,相应人等一一仔细查过。
后来那当家人总算回来,豫王却叫他停了手,并没有再传那人。
豫王没说缘故,徐广陵也并没有询问,但他心里隐约猜到一个可能。
毕竟春昙背后的当家之人,像是跟国舅张藻关系密切,之前追查的时候张藻还未回京,偏在差不多的时候,国舅回来了。
也许豫王是碍于国舅的颜面,所以才叫他草草结束的。
徐广陵理解豫王的为难,若只有一个张藻倒也罢了,他头上可还有皇后娘娘跟国公府张家。
瑭这般识趣照拂,张国舅仿佛很是欣慰。
他感慨道:“这可真是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啊。”
豫王正战术性喝茶,闻言诧异地问道:“舅舅为何突发此言?”
张藻像是犹豫了一下,没忍住似的说道:“难道你还不知道?你的好太子哥哥,把棍子敲到我的头上来了。”
豫王疑惑:“这……”
张藻道:“之前因为一口气处置了十几个朝中官员,引发轩然大波,那会儿舅舅还替他说话呢,谁知他竟反口要咬我了,你可别说你丝毫不知情。”
豫王轻轻咳嗽了声:“舅舅,不好这么说太子殿下吧。”
“我难道说不得他?他能干,我竟连说嘴都不成了?”张国舅半真半假的:“这玉儿还没登上皇位,就已经迫不及待的要清外戚了不成?我倒是不怕,就担心他为了要做给别人看,就不由分说地来乱打一通。”
豫王低头,觉着自己不该在这时候插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