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皎没想到自己竟在这时候看到了赵仪瑄。
那个本该在千里之遥的皇宫之中的太子殿下,她宁肯相信这是自己的幻觉。
但就在她倒下的瞬间,惊呼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城头上更是有人大叫:“那是……复州的兵马!援军到了!援军到了!”
这会儿易巡侍瘸着腿赶到宋皎身旁:“宋按台!”
他探臂扶住宋皎,一边儿的周晟也竭力帮着,这才让宋皎重又抬起头来。
她仍是看向街头的方向。
恍惚中,她看见无数的人马像是从那道身影的后面源源不断地奔了出来,而城楼跟城下的叫声也越发地高了起来。
“那是、”易巡侍的声音带着颤抖:“那是……”
他看着来者的衮龙袍,黄金冠,以及那比日色还耀烈的金甲之色。
纵然是御史台当差,因为官职低微的缘故,他却并没有那个荣幸见过太子殿下。
看了这幅打扮,他觉着那是太子,但又不能相信。
——“那是太子殿下!!!”
声嘶力竭的一声大叫,出自于已经伤重不起的小缺。
小缺趴在地上,鲜血从额头上流下来,而他却瞪着双眼望着前方的那个人。
从来,小缺对于赵仪瑄是畏惧跟敬怕的,不管是在永安镇魏家还是回京后,他像是老鼠见到猫儿似的,总觉着自己该对太子殿下敬而远之,这才能保住小命无恙。
但是此刻,小缺流出泪来,眼泪合着鲜血滚落,他知道有救了,不仅是他有救了,主子也有救了,而整个岳峰……永州,都有救了!
他高兴地哭了出声,却还是哽咽不觉地重复:“那是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来救我们啦!”
周围的百姓们隐约听见了小缺的叫声,有人疑惑:“是、是太子殿下?怎么他说是太子殿下呢?”
而城楼上,周县尉摇摇晃晃地挪过来,俯身看去,他瞧见了正从街中慢慢地打马而出的那道身影,以及他身后金色的王旗,以及无数的正自那道身影之后冲杀出来的朝廷兵马。
先前因为易巡侍不顾一切跳下来相救宋皎,外头的贼寇趁机爬上了断墙,但甚至还没来得及站稳,便有数名如狼似虎的士兵冲了上去,一顿砍杀。
同时,援军冲到城门口,将几乎也已经支撑不住的城门从内打开。
城外的贼寇本正要冲进来,蓦地看到城中的情形,竟惊怔在原地。
铠甲鲜明,旗帜林立,城中无数的兵马整齐地阵列面前。
两军对峙,为首一名复州统领挥刀厉声道:“太子殿下御驾亲临,区区贼寇还不伏诛!”
这一句话仿佛已经抵得过千军万马,而在贼寇错愕的时候,朝廷兵马已经如潮水一样冲了出去!竟势若破竹般的将贼寇的阵型冲乱,砍瓜切菜一般冲杀了起来!
赵仪瑄没有理会别的。
他的眼睛中仿佛只看到了那道跌在泥水之中的,极其狼狈的身影。
枣红色的天马打了个响鼻,在主人的驱驰下慢慢地往前走来。
两侧的百姓们逐渐地放下了手中的石块,岳峰的士兵们也都放下了武器,如做梦一样。
他们从没想过有生之年能亲眼见到太子,虽然之前宋按台身着太子所赐的龙袍,说了声“如太子亲临”,但这对他们而言已经是心满意足的了,可是,如今皇太子竟然真的……来至岳峰。
枣红马缓步往前,马蹄打在地上,哒,哒,哒,哒。
两侧的百姓们仰头看着马上的人,情不自禁缓缓跪了下去。
赵仪瑄缓缓地来到了宋皎的跟前。
他盯着地上浑身是泥水的宋皎,目光在易巡侍搀着她的那只手上停了停。
易巡侍已经先跪了下去:“卑职御史台西南道巡侍易风,参见太子殿下!”
宋皎也跟着跪了下去,她的声音竟在发颤:“微臣西南道巡按御史宋皎,参见……殿下。”
身边的周晟见状,也噗通跪下了,但小孩儿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开口,他转头惶恐地看看宋皎,便自己磕了两个头,也跟着嫩声嫩气的:“晟儿参见殿下!”
宋皎这一跪,原先还在观望迟疑的军民也纷纷跪倒在地。
而城楼上,周县尉因见到王师出城,贼寇已然抵挡不住,纷纷溃逃,原先正往城上攀爬的贼寇也惊慌坠地。
周县尉撑着伤躯,咬牙从城楼上下来,不顾满地泥水便跪了下去,过度的惊喜,让他的泪情不自禁地涌了出来:“卑职、岳峰县尉周园,拜见、太子殿下!不知殿下……驾临……”哽咽的,他说不下去了。
赵仪瑄的目光微抬,淡淡道:“都平身吧。”他的声音竟然略显沙哑,但很平静似的。
这会儿太子身后的亲卫也赶了上来,为首的是一位宋皎不认识的侍卫官,他翻身下马单膝跪地:“殿下,军马已经守卫四城,岳峰已然无碍,还请殿下先回驿站歇息。”
陪同亲卫身旁的,也是复州一名千户统领,但却并非之前宋皎派人去求援的赵千户。
此刻他也跪倒在地:“殿下长途劳累,又未曾暂歇便赶至岳峰,殿下还要以贵体为重,此处事务尽数交给臣下等处置便是。”
赵仪瑄抬手指了指,从周县尉到地上的小缺等人,他吩咐道:“速速救治伤者。”
然后太子调转马头,看看地上的易巡侍。
目光仍落在宋皎身上,看着她遍身泥水,头发都有些散乱的,脸上也带着泥。
攥缰绳的手紧了紧,又松开:“宋夜光。”
宋皎往前一步:“臣在。”
太子道:“你竟还没死呢。”
宋皎的心猛地揪起。
她只得惨笑了一下:“让太子殿下……失望了。”
赵仪瑄听了这句,握着缰绳的手突地抖了抖:“是啊,本宫确实的,很失望。”
他说完这句后,突然倾身。
单臂在她腰间一抄,竟是将人直接地拥起,果断地摁在了马背上!
甚至没有给过众人反应的时间,太子殿下一抖缰绳,枣红马如离弦之箭,往前飞驰而去!
只剩下随太子而来的复州的武官,以及周县尉等,一个个呆若木鸡,不知这是什么情形。
还是那千户长反应最快:“殿下自是有要紧的话要询问宋按台……来人,速速救治伤者!去看城外战事如何!”
宋皎没想到,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太子竟然如此无所顾忌。
从北到南,他还是这样!
她本来想挣扎下去,但是要从太子手中逃脱,怕是不能够的,倘若放声大叫,又实在不成体统。
自己在岳峰这几天里,威信是极高的,如果跟个受惊的姑娘似的大叫,那真是糟糕透了。
又或者,是有了之前三里亭的经验,她没有动,只是任由太子像是放一个麻布袋一样,把自己横放在马背上。
她只是拼命希望自己这幅情态最好不要让更多人看见。
毕竟在此处,她可还是堂堂的按台大人,不是个麻布袋,也不是个摆出了屁股要挨打的姿势的孩子。
枣红马颠颠地往前,宋皎头朝下,目之所及,是横流雨水的地面,以及太子麂皮靴,上面竟然沾着许多的泥点儿,有的已经干了,有的却是新鲜的。
在她印象中,太子殿下从来都是金尊玉贵,怎会如此。
宋皎本有些头晕,看到这个,她心头一动。
目光转了转,宋皎又瞧见太子衮龙袍的下摆,那本来精致的江崖海水纹上竟也狼藉不堪地有许多的泥点。
她猛地想起那千户长说太子并未歇息的话。
瞬间,心中突然冒出许多的念头。
“殿、殿下……”宋皎挣了挣,觉着自己不能沉默下去:“您要去哪儿?”
赵仪瑄冷笑:“你说去哪儿?回京!”
宋皎大惊:“殿下!”她本来没敢动,此刻便挣扎了起来。
赵仪瑄呵斥:“别动。”一手挽着缰绳,赵仪瑄揪住她腰间的衣带往上提了提。
手上的人轻的很,从刚才拉她上马的时候他已经察觉了。
这腰只怕也更窄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