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皎决定不去想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永州这儿的事,假如太子叫她留下处置,那她便留下,假如太子自有专人收拾残局,那她就离开。
痛痛快快,不过如此而已。
何况现在她最该牵挂的,应该是江禀怀的去留结局。
中午时候,四喜从外头来,带了个消息给宋皎。
原来成安那边儿来了几个人,为首的是地方上的一名德高望重的耆老,赶到知府衙门递送千人书。
原来是成安那边不知怎么竟得知了江知县家里犯了事,知道知县将被牵连,所以竟推举了几位本地名望极高的赶来永州,递呈联名请愿信,特给江知县求情。
四喜笑道:“按台,这个江禀怀真的这么得人心呢,真是人不可貌相,我竟也小看了他。”
宋皎也笑了笑:“禀怀兄做了什么,他辖下的百姓们最清楚了,也就是以心换心吧。”
诸葛嵩在旁瞧了她一眼,默默地走开。
四喜则点点头:“我本来不太喜欢他,现在却也舍不得他就这么死了,不知殿下会怎么判处。对了,嵩哥最懂殿下的心意了……咦,嵩哥呢,刚刚还在这儿的。”
四喜蹦蹦跳跳跑了出去。
成安的人在府衙门口跪等了半天,知府衙门有人出来说,江禀怀已经被押解启程了,让他们自行回去。
百姓们很是失望,但他们都是安分守己的良善之人,向来循规蹈矩,前来府衙请愿已经是破格之举了,听说江知县已经给押解而去,有些人已经忍不住哭出了声音。
只是太子在此,又岂能容他们哄闹,当下含泪退去。
宋皎听四喜又报告了这个消息后,心头微微地震动。
她想起先前在府衙听见的江禀怀跟太子的对话。
如今这个结局显然不是她乐见的,但就算如今在本地的不是赵仪瑄而是她,她也绝不会说放就把江禀怀放了的,虽然她心里是一万个想要这么做。
就像是江禀怀说的,他们都是执法之人,万万不可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宋皎心头沉重,虽然她在心中宽慰自己——如果是押解回京的话,京内审判,也未必就会人头落地。
但同时她又觉着,自己这自我安慰的话并没什么效用,简直比就像是喝了一大碗苦药之后吃了一点点糖沫,连甜都没品出来就又满是苦涩了。
这会儿正是中饭的时候了,宋皎毫无食欲,只叫人准备车轿。
她想要去城外看看,至少,可以来得及跟江禀怀话别。
谁知车轿才刚刚备好,四喜已经先进来道:“按台,殿下那边传你。”
宋皎一怔,双腿竟有些沉重。
诸葛嵩在门边看着宋皎的脸色,他的唇动了动,有一句话在嘴边上转了转。
可到底他并没有说出来。
侍卫长在心里告诉自己,他是来护卫宋皎的安全的,别的事,他不该去多管,他也不能贸然伸手。
宋皎出了别院,转头看去,却见府衙门口上,上午还来来往往不停的有人走动,或者回事的,或者领旨的,或者听训的……这会儿人已经渐渐少了。
可见太子殿下已经将此地的事务处置的差不多了。
她正要往哪里走,诸葛嵩拦住了她:“按台,请上车吧。”
宋皎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别院这里距离府衙门口半刻钟不到,何必上车?
但她深信侍卫长,他既如此说,自有缘故。
何况车轿都是现成的。
马车往前而行,宋皎打开车窗留心往外看,见马车竟是往府衙街外面而行的。
街头上人来人往,昨夜歌舞升平的小灯会后,永州城已经完全恢复了原先的安泰。
百姓们意识到,有太子殿下坐镇,永州城并不会有什么腥风血雨,甚至连谋逆那么大的事,也不过是在一夜之间给生生摁了下去。
永州城一大半的人还在睡梦中,一场连城之祸就被消弭于无形了。
有此储君,不管如何,到底是民众之福。
宋皎起初还疑惑这马车到底要去哪儿,但看着街头繁华太平的景象,又想起昨夜那卖花灯的摊主所说的话,却也不禁微微露出了笑容。
直到马车竟出了城门,宋皎才意识到不对。
“这是要去哪儿?”宋皎按捺不住,便问对面的四喜。
四喜大概是给诸葛嵩训斥过,所以就算跟宋皎同车,也不敢再多嘴多舌的了。
她憋了半天了,听宋皎问起来,才忙说道:“我也是出来后才知道的,主子已经出城了。”
“什么?”宋皎心头一颤:“出城……是什么意思?”
四喜道:“你怎么不知道呢,自然是要启程回京了。”
宋皎本来是盼着这一刻的。
终于没有人无休止地缠着自己了,终于不用去管他是雨露还是雷霆了……终于可以去做她该做的事情了。
但是就在听四喜说赵仪瑄“启程回京”的那一刻,宋皎的心中,却仿佛有点儿“晴天霹雳”的意思,她简直不敢相信。
“为什么……”脱口而出,却又戛然止住。
四喜惊奇地看着她:“什么为什么?”突然她发现,宋按台的脸色有些泛白。
宋皎的唇动了动,是啊,什么“为什么”,赵仪瑄事先又不是没告诉过她。
只是总是始料未及,他说走就走,这样的……干净利落,令人猝不及防。
宋皎勉强地牵了牵嘴角:“我是想,为什么……之前没听见人说,城内也没有动静。”
四喜笑道:“这是当然啦,殿下从来都是这样,他又不是爱好排场的,何况这一趟回去的路上,可还要谨慎小心呢,若是先把行程宣扬出去……万一有那些宵小之辈想要对殿下不利那就糟糕了,之前不是……”
四喜之前确实是嫌弃“宋皎”,因为不晓得自己的主子为什么特意把她调回来,让她看着一个“男人”。
四喜甚至隐隐地怀疑,主子是要把自己“卖给”这个“男人”。
所以天生的有一点点逆反的心思。
没想到那夜,毫无预兆地,她被迫知道了宋皎是女子。
顿时之间天翻地覆。
宋皎的所作所为,四喜身为东宫内卫,虽然在江南道,却也是知道的一清二楚。
那些惊天动地的事,竟是个女子所做,四喜简直觉着宋夜光实在是太了不得了,一个女子!毫无武功,也没什么过硬的根基,她竟然能够有这种胆识在朝为官,有那种能力名扬天下……四喜自愧不如,且恨不得将她供起来当作神祇膜拜。
所以赵仪瑄命她假扮宋皎,她非但毫无怨言,而且甘之若饴。
而此刻宋皎问她什么,她也愿意毫无保留地尽数告诉。
谁知就在说到这儿的时候,马车外诸葛嵩沉声道:“你是不是也要跟着殿下一起回京!”
声音里居然透出一点气急败坏。
四喜忙捂住嘴,眼珠乱转。
她知道自己口没遮拦,但自忖方才所说的话,都是实话,好像也没什么……得罪人的。
但她却明白,诸葛嵩既然开口,就证明自己做错了。
她不敢问自己又说错了什么,而看向对面的宋皎。
宋皎却低了头。
四喜不明白她的心意,诸葛嵩却明白。
她是因为四喜刚才的那两句实话,又担了心。
赵仪瑄来西南之时势若雷霆,叫人没法儿提防,所以无人对他下手,可到了西南后消息传出,所以才有了半道的刺杀,永州城的埋伏。
如今他要启程回京,可想而知路上也不会太平。
这一切……都是因为她。
就在宋皎的胡思乱想中,马车停了。
她慢慢抬头的功夫,四喜先起身跳了下去。
宋皎迟疑了会儿,也俯身走到车门边。
四喜扶着她的手接了下地,宋皎恍惚间抬头,却见前方永州河畔,赵仪瑄站在那里,大概是听见了动静,他转过头来。
目光遥遥地相对,宋皎心里突然大不受用起来。
她原先只以为,京郊三里亭的那场决裂,已经是她所能经历的“生离死别”的极至。
但现在,才对上太子的眼神,她突然觉着,此时此刻,倒还不如三里亭的那一场……至少那会儿是把她的念头断干净了。
而这会儿,他的一个眼神,却猛然把她心底的千愁万绪全部勾了起来,挤压得她几乎没法儿呼吸。
宋皎只看了一眼,便慢慢地转过身背对了那处。
她得镇定些,因为她没法保证自己会安然无恙地走到太子身边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