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到了宫门前,太子先行下车,又将宋皎接了下地。
重新替她将身上袍服整理了一番,温声道:“别担心,不会有事,老头子不敢对你怎么样。”
宋皎觉着这话必是太子安抚自己的,想到上次面圣的情形,心有余悸。
何况皇帝的脾气比太子还要琢磨不定,那块差点要了赵仪瑄命的飞砚她可还记忆犹新呢,想当初赵仪瑄在御史台也跟她扔过一次……这点上父子两人倒是一脉相承。
太子陪着宋皎进了宫门,迎面便见有几位官员从内而出,望见赵仪瑄,均都退后行礼。
赵仪瑄没怎么理会,只点了点头,还没走到金水桥,便见宋皎脸色不太好。
他急忙将宋皎扶住:“不舒服?”
宋皎倒没有太大的不适,见他问便道:“殿下替我挡着些。”
赵仪瑄正在莫名,却见宋皎擎起手,手中竟握着一块儿栗子酥,她鬼鬼祟祟地左右扫了眼,便塞到嘴里咬了口。
原来是刚才她下车的时候,舍不得那包点心,竟放在了袖子里。
太子愕然,差点笑了出声,却又忍不住抚了抚她的头。
就在这时,迎面有几个人飞奔而至,抬着一架华盖小舆,领头的竟然是盛公公。
盛公公向着赵仪瑄行了礼,又气喘吁吁地:“殿下,可算回来了……”
赵仪瑄见他来的正好,便吩咐道:“去御膳房弄点吃的……对了,要一碗煎鸡蛋,要嫩,不要多放油,加点醋。”
盛公公呆了呆,料想如此古怪的如同药一般的东西,怕不是太子的口味,便扫向旁边的宋皎。
却见她低着头,正在慢慢地吃“手”,其实是吃握在手心的糕点。
“还不快去!”太子催促。
盛公公本想问要不要再弄点别的,给太子惊得跳了跳,忙道:“奴婢这就叫人……”一转身又忙问:“醋是要甜口的还是偏酸的?”
赵仪瑄哪里懂这些,便问宋皎:“你要吃甜口的醋还是……”
宋皎听到“吃醋”,啼笑皆非,不过她此刻吃着甜的点心,便要弄点来冲一冲这甜腻:“酸。”
盛公公如闻纶音,忙吩咐身后一名小太监叫快去。
太子却打量着那小舆,琢磨着问:“怎么抬这东西出来了?”
盛公公擦擦额头的汗:“是皇上吩咐叫抬着的,奴婢虽然觉着殿下未必要坐这个,不过既然是皇上的吩咐……”
若说知子莫若父,那知父也是莫若子的。
太子眉峰一蹙,他很少在宫内乘坐这玩意儿,如今老头子竟巴巴地叫人抬这东西出来,这哪里是给他坐。
赵仪瑄似笑非笑,哼道:“整天弄这些!只管叫人猜测他的心意,倒像是好玩一样,有什么不能直说的,倘若没人领会他的意思又会怎么样?”
宋皎吃了半块点心:“殿下说什么?”
太子叹了口气,拉着她走到銮舆旁边:“夜光去坐。”
宋皎吃了一惊:“我?”
赵仪瑄道:“难不成是本宫上去坐着?快去,别叫皇上等急了。”
“我不坐,没有这个道理,何况我自己能走。”宋皎忙道。
太子默默地瞅着她,叹道:“哪里是给你坐的……罢了,你只管听话。不然皇上会不高兴的。”
宋皎满腹疑惑,鼓气:“不是给我坐又叫我坐?微臣可是被弄糊涂了。”
赵仪瑄却惯知道怎么制她:“你上不上?你不上,便让本宫抱去养心殿。”
宋皎一哆嗦,认真看他的脸色,到底不敢跟他这个气,便低头道:“宫内行走的除了一品以上,而且还是年高德劭的大人,没有人有资格坐这个的。如今我逾矩坐了,指不定明儿多少的骂名呢,恐怕连殿下也……”
赵仪瑄道:“管那些干什么,本宫又不是没被骂过。来……”
盛公公狐疑地看看两人,见太子扶着宋皎的手,他便忙去扶她另一只。
才搭住宋皎的胳膊,突然觉着怪别扭的:“这怎么、好像是……”
太子道:“好像是什么?”
盛公公忙道:“没、没什么。”
公公可是不敢说出口的,有劳太子殿下跟他这个东宫头一号的太监亲自服侍的女子,世间还能有谁,太子妃以下的地位都未必能够。
不过,太子竟公然让宋皎乘坐銮舆,这是不是也太打眼了?
至少皇上那边……会不会不高兴?
宋皎坐在舆上,正是前所未有的体验,她有点紧张地握住銮舆的把手,看到前方殿前鱼贯而过的宫女内侍。
她暗自庆幸这小舆是带着轿拢的,前方的薄纱帘子放下来,至少可以把她挡在其中,让旁观之人看不清里间的是谁。
如果是那种不带轿拢的抬舆,她高高在上,四面可见,这宫内之人看见,怕要炸锅了。
但就算如此,一顶放下帘幔的抬舆,旁边却是太子殿下跟东宫的盛太监相随,身后前呼后拥是东宫的人,这情形也足够叫人猜测一阵子的了。
那抬舆还不到养心殿,宋皎便连声催着要下地。
赵仪瑄假装没听见,直到宋皎掀开帘子叫他,他才说道:“多大的事儿,习惯了就好。”
“不像样。”宋皎脸上涨红,嘀咕:“谁能习惯这个,又不是见天在宫内坐着走。”
如果是她一个人也就罢了,可以解释为皇上格外恩典,但如今太子随行身侧,她却大喇喇地坐在抬舆上,不用别人说,她心里先沉甸甸地压的呼吸困难。
赵仪瑄看她脸上都冒了汗,便掏出帕子给她擦了擦。
宋皎赶紧挡住他的手:“殿下别造次。叫人看见。”
这可是在宫内,四处的眼睛,何况皇上这次召见,吉凶难测,她可不想节外生枝。
赵仪瑄倾身靠近宋皎耳畔,有些滚热的低语送入耳中:“这若不是光天化日的,本宫便给你亲了去,岂不是更造次?”
养心殿内一声传召,太子同宋皎一并入内进见。
赵仪瑄在前,宋皎便在后面三四步远,到了丹墀前方,两人行礼。
皇帝坐在龙椅上,两只深邃的眼睛扫来扫去,望着太子身后那个身形纤薄的人,一身大红的獬豸官袍,宽绰的袍服遮掩不住天生纤弱的身量,那艳丽的红反而把她的脸衬得越发雪似的白,好像日影一烈就能化掉似的,虽然是半低着头,仍能看见那青黛如画的一双眉,令人过目难忘。
果然是个女子啊……皇帝心想。
但一想到她在御史台审王纨种种,尤其是此番南行干的那些事,又仿佛不是一个女子能做出来的。
大概也正是因为她柔媚风流的相貌跟她缜密干练的行事风格完全两样,所以才叫人无法怀疑她的身份。
皇帝收敛心神看向太子:“去做什么了?”
“回父皇,到豫王府要人去了。”太子坦然地回答。
皇帝嗤地冷笑:“你竟一刻都等不及。”
赵仪瑄道:“儿臣哪里是等不及,已经等了太久了。”
皇帝皱皱眉:“你是不是觉着朕不会为怎么着你,就又放肆起来了。”
这会儿,皇帝开始怀念前天太子那尽量讨好的很乖的口吻。
真是此一时彼一时。没了制衡他的法宝,他就又嘚瑟起来了。
赵仪瑄却即刻道:“儿臣不敢,儿臣知罪。只是担心豫王府有什么纰漏,所以才先赶去看看。”
这态度还算让皇帝满意,他扫了眼在太子身后的宋皎:“宋夜光。”
宋皎跪地:“微臣在。”
皇帝刚要张口,就见赵仪瑄回头看向宋皎,皇帝便道:“太子,你先退下。”
赵仪瑄微微意外,他显然是不太愿意,但他知道自己此刻该怎么做,于是向上应道:“儿臣遵旨。”
太子言听计从地退了出去,皇帝道:“宋夜光,你起来回话。”
宋皎谢恩,缓缓起身。
皇帝的目光闪烁:“听说你昨日在豫王府……害了病。”
宋皎正略觉紧张地等待皇帝的质问,闻言微怔:“回皇上,微臣并无大碍,现在也已经好多了。”
皇帝淡淡道:“季节轮换,时气不定,是最容易犯毛病的,来人。”
话音刚落,便有两名嬷嬷从偏殿走了出来。
皇帝道:“帮宋按台看看。”
宋皎一惊,细看那两人有些眼熟,竟是豫王府内见过的,她忙道:“皇上,微臣已经……”
她觉着皇帝让这两个给自己“验过身”的嬷嬷来,并不是要叫人给自己看什么病,但又想不通到底是怎么样。
而且她本以为皇帝是要兴师问罪的,怎么竟然不提那些,上来就要看诊?
那两人已经走到了跟前,原先面无表情的脸上稍微地带了点温和,一位道:“请抬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