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文语远远地就看到东宫的三位娘娘自太子寝殿内走了出来,且走且彼此不知说些什么。
两下相遇,颜文语屈膝行了礼,三人却都知道颜大小姐的来历,分毫不敢怠慢,云良娣微笑问:“夫人今日得闲?是来参见太子殿下的么?”
颜文语道:“是去内廷见楚妃娘娘,顺道过来看看,送样小东西。”
说话间,她身边一个小丫鬟怀中探出一个小脑袋来,王奉仪惊喜地叫道:“是只小狗儿?”
两个奉仪齐步上来拨弄那小狗子玩,却见是个黑白花的狗子,不像是什么奇异名种,但毛茸茸圆滚滚的,倒是极为可爱。
云良娣也忍不住靠近了些,笑道:“这狗子生得,倒让我想起之前太子殿下那只汪汪。”
颜文语本是不想同她们多说的,见她们倒是盛情,便道:“这个正是汪汪的崽儿。”
三人一起惊叹,又逗弄了会儿,这才去了,临去前李奉仪道:“夫人来的正巧了,刚才太子殿下才回来,这会儿宋尚仪正伺候着……”
话未说完,便给王奉仪用手肘顶了一下。
颜文语听说“伺候着”,眉峰一动,便又看见了王奉仪的小动作,倒也没说什么。
望着三人离去的背影,颜文语看向前方,正瞧见盛公公从殿内探头看了自己一眼。
大概是因为正好给颜文语对了个正着,盛公公不好意思起来,便从里头走出来,有些故意似的大声笑道:“颜夫人……您来了!”
颜文语是个最机敏不过的人,早看出了盛公公的态度有些古怪,再加上之前王奉仪怼李奉仪的那一下,她面上却没说什么。
“太子殿下在?”
盛公公仿佛想要跟她在这外头多聊会儿似的,看着亲热实则没眼色地站在原地:“刚回来,这两天要清查张家,之前皇后娘娘又发了一顿脾气……忙的很。”
他嘴里诉苦,却看见丫鬟怀中抱得小狗子:“哟这小东西……您怎么有这兴致?”
颜文语道:“汪汪只得了这一个小崽子,就留在东宫养着吧。”
盛公公甚是欢喜:“原来是汪汪的崽儿?这长的还真……”本来要说“像”,但左看右看,瞧着那狗儿跟一头黑白熊的样子,实在不能违心,就只道:“真是可爱的很。”
颜文语淡淡地问出一句:“宋尚仪呢?”
盛公公心头一梗,笑道:“也在呢,殿下大概是有几句吩咐尚仪,这会儿正在交代。”
颜文语的耐心已经快要耗尽了,却在这时,听到里头是太子的声音:“阿盛。”
盛公公一喜:“想必是‘交代’好了。夫人且里头等候。”也不等颜文语回答,他转身向内先跑了进去。
颜文语看着盛公公那着急的样子,心头一股闷气。
慢慢地进了殿,里头空无一人。
她不忙着向内,只走前几步,在一张椅子上落座。
不多时,几个小太监退出来,又片刻,有水送了进去。
颜文语在外间看着这种做派,脸色越发沉了下来。
内殿里低低地仿佛是说话的声音,然后是宋皎先走了出来。
颜文语转头看了眼,见她脸色红润,唇色尤其的殷红欲滴,一看就知道是被揉搓过。
又往她身上扫了扫,衣衫倒是完好的,只有右边的袖子仿佛被水打湿了,有几处洇湿的痕迹。
颜文语没有动,只等宋皎走到身前,才徐徐起身,垂眸淡声道:“尚仪的差事……忙得很啊。”
宋皎本就心虚着,突然听她这么说,不由低了头:“师娘……快坐下。”
颜文语瞥了她一眼:“这会儿还如此称呼,我可是不敢当了。”
宋皎瞧出她有点不高兴,便靠近了些,陪笑道:“您怎么不敢当了?这是一辈子的称呼。”
颜文语眉峰更蹙紧了些,刚要张口,却又冷笑道:“倒也是,那就多叫几声吧,反正以后越来越少机会能叫得到了。”
宋皎一怔:“这是何意?”
颜文语道:“你进了东宫,以后相见自然不便,岂不是少了么?”
宋皎松了口气:“不要说这话,不管我在哪里,咱们都是跟先前一样的好不好?”
她见颜文语不太理会自己,便过去要握住她的手。
岂料右手一抬,突然跟想起什么似的缩了回去,只换了左手搭在她的手背上:“就像是先前我在豫王府生死不知,你不是也冒险去见我了吗?那时候没有跟我见外,怎么这时侯竟说这样的话?要是我哪里有做错的,你不喜欢的,你明跟我说,别叫我蒙在鼓里,我是不想让你不高兴的。”
颜文语给她在手上一握,又听了这几句话,便抬头看向她:“罢了,让我不高兴的不是你。”
宋皎疑惑:“嗯?是别人得罪了你?是谁?”
“说出来,你会帮我出气么?”
“当然!”宋皎毫不犹豫地回答。
颜文语微微一笑:“只怕你不敢啊。”
宋皎呆了呆。
正要再问她,颜文语往旁边看去:“惹祸的人来了,你敢吗?”
宋皎还未转头,耳畔先听到赵仪瑄的声音:“语姐姐向来可好,这几日没有见着,着实想念,可巧今儿就来了。”
这话听着透着亲近,但颜文语心里清楚,太子可并不是真的“想念”她,只怕还正相反呢。
毕竟她来的属实不巧,可竟不知什么时候才巧,毕竟这可是大白天的他都做得出。
她站起身来屈膝行礼:“参见殿下。”
太子已经又换了一身衣袍,清爽明朗的像是初初晨起,他走到宋皎身旁,抬手假意地一扶:“不必多礼。”
颜文语对上他的双眸:“只是,臣妾很不敢劳烦殿下想念,只要殿下别觉着臣妾来的唐突就好了。”
赵仪瑄正看向宋皎,却见她转头正望着别处,脸颊上不浓不淡的晕红,脖颈上他留的痕迹极为醒目。
正在窃喜欣赏,突然听了颜文语这句。
太子心里清楚只怕瞒不过颜大小姐去,而他也没想遮掩,便大大方方一笑道:“这话见外了,就是夜光初来,未免有些不自在……语姐能陪陪她就更好了。”
说着他微微俯身,一手轻轻拦着宋皎的背,一边低头温声道:“本宫还有事,你多跟颜夫人相处相处吧。”
太子说完便又向着颜文语一点头,转身往外去了。
本来太子也没做什么,但颜文语总觉着他一言一行,都透着莫名的得意。
望着他的背影离开,她气的回身:“哼!”
太子没有留下来“胡言乱语”,宋皎本觉着安全了,忽然看颜文语反应不对,便上前道:“怎么了?”
颜文语道:“他也真行,做什么都不管不顾,费尽功夫把你弄进来,就这么没轻没重的?早知道,就不该帮他出这个主意!”
宋皎听的没头没脑,却觉着前半句,颜文语似是知道了他们刚才在内胡闹,可后一句……
“你说什么?”她上前拉住颜文语:“你……出的什么主意?”
且说赵仪瑄出了殿门,才走一步,便转头吩咐诸葛嵩:“你留下来。”说着便往内使了个眼色。
自从双茉回来后,诸葛嵩便不再跟着宋皎了,何况人又在东宫,更加不必了,这会儿却又叫他留下。
诸葛嵩心领神会,低头道:“是。”
盛公公临去,也不忘叮嘱:“仔细些,别叫她累着,还有那狗子,也看着些。”
诸葛嵩转头看向别处,假装没听见。
赵仪瑄这次却并不是往书房去的。
今日是礼部康尚书的寿辰,康建珑虽也是只老狐狸,却向来是太子的心腹,很能调剂太子跟百官之间的关系。
所以近来事情频出,康尚书底下也有数名官员被查出贪墨、或跟张府勾连等,太子也并没有就动他,只斥责了几句而已。
又因张府的事才发生,康尚书起初还迟疑着,不敢办寿,是太子提了一句,叫他不必在意别人,只管一切如常,他才敢放心办寿。
而太子自然也要去探一头,以示恩宠。
此事康尚书事先并不知情,得太子亲临,自然惊喜惶恐万分,急忙率众出外接驾。
赵仪瑄入了席,吃了一杯酒,又看了半折戏,戏台上唱的却是《楼台会》,讲的是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故事,恰巧也算是女扮男装结成姻缘的戏码。
太子对这些咿咿呀呀的本没什么兴趣,但因戳中了心,看着那小生小旦两个在台上做生做死,不知怎么就想起跟宋皎的种种。
一想到她,眼神都变得温柔了许多。
又想到自己跟夜光终究比戏台上这对儿圆满的很,身边有她,已然是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