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其实很理解程残阳的决定,就算两个人仿佛敌对,但仍是不妨碍他佩服程御史的手段。
程子励做错在先,成了别人手中的刀,迟早晚会事发。
程残阳抢先一步戳破了这个脓疮,对方非但失了主动,还给打的措手不及。
正因为他动的干净利落毫不迟疑,对方没时间把鹤州的事情料理妥当,这才能给朝廷机会,将鹤州收拾的干干净净。
甚至于西南道之行,除了引太子出京外,更重要的事是,从永州的案子牵扯到朝堂,把为祸多年的张家一夜端掉,若不是事关太子,皇上恐怕也不会用如此无情果决的雷霆手段。
假如不是程子励的那点私情,在所有事上,程残阳果然像是“天地可鉴”。
然而,就算冷硬如程御史,他心里也有一个放不下的。
赵仪瑄看出了程残阳眼底的那点温软。
说不清是因为太过聪慧还是……“心有戚戚然”的缘故,太子知道程御史眼里的那点软和是为了谁。
毕竟在外人看来,太子殿下也是那样的暴戾冷绝,可谁又知道,他眼里的深情跟温柔,都是给一个人留存着。
赵仪瑄本是咄咄逼人的。
但在看破了程残阳心里那点“私”的时候,他身上的锋芒突然间收敛了不少。
太子心想,兴许这叫做同病相怜吧。
程残阳没什么别的要求,他只求了太子两件事:一是别把真相告诉宋皎。二是不要将那画的隐情散播出去。
赵仪瑄离开之前,看着程残阳,问了最后一句话。
“你决定舍弃程子励的时候,是因为公事考量,还是因为私事。”
程残阳沉默了片刻:“微臣只能这么回答殿下,若子励遵纪守法不逾矩,微臣一辈子也不会伤害他。”
赵仪瑄听了,莫名地说道:“嗯,你比本宫强。”
他转身出门。
假如有个人敢像是程子励惦记颜文语一样,暗中肖想宋皎,赵仪瑄才不会管他是否遵纪守法,这在他看来已经是逾矩,还是大不韪的逾矩。
出御史台往回的时候,太子被一队人拦住。
出乎意料的,拦路的竟是朱厌。
盛公公请他到銮驾之前,朱厌矮着身子,像是怕声音大了便会惊醒熟睡的孩子似的唤了声:“主子。”
赵仪瑄扫了他一眼:“怎么?”
朱厌听见太子的声音,一动,似乎想抬头,却仍是恭顺地垂着首:“先前主子吩咐办那些舌头的事,已经做得差不多了。”
赵仪瑄“哦”了声:“没别的就退下吧。”
朱厌忙道:“主子……”
太子皱皱眉:“怎么?”
朱厌有些紧张,小心翼翼地问:“我、属下是想问,属下能留在京城了么?”
赵仪瑄没有再看他,只淡淡道:“你若不犯错,自然可以留下。”
朱厌脸上露出一点喜色。
而太子说了这句,没等朱厌再开口便道:“起驾。”
车驾复又往前。
“主子……”朱厌嘴里的那声呼唤冲到嘴边,又可怜巴巴地停下来。
眼睁睁地看着太子的车驾远去,他其实还有一句话,一句重要的话跟赵仪瑄说,但偏偏他心里害怕。
怕一旦说出来,就是“犯错”,就又要给赶出京城了。
大理寺的差官见他站在原地不动,也都不敢擅自行动,只等他的命令。
顷刻,朱厌听不到太子车驾的响动,才冷冷地开口:“去找,往五城兵马司,京兆府调人,一定要把她找到!”
这天晚上,赵仪瑄费了点功夫,终于还是把宋皎留在了寝殿。
只是宋皎先前被他那句话弄得心里不太舒服,所以也不大愿意理会他。
“夜光,”太子从后面把人抱在怀中,在她的肩头轻轻地蹭:“别不理人,不是答应你了吗?”
宋皎本来想装睡的,但太子好像长在了她的身上,而且没有一刻安静,她也装不成的,便只搪塞:“困了,殿下也早点睡吧。”
赵仪瑄道:“你不理本宫,睡了也不安稳。你好歹同本宫说句话……立刻就睡了。”
宋皎皱皱眉:“刚才不是说过了么?”
他嗤地笑了,手勒在腰间一阵乱动,好像要挠她痒痒,又像是情不自禁而已:“那不算,你得说句好听的才行。”
宋皎叹了口气:“什么好听的?”
“你……”赵仪瑄嗅着她身上的香气:“这也叫人教?”
“我又不像是殿下一般口才极佳,很会甜言蜜语。”
赵仪瑄梗了梗:“本宫看你只是躲懒而已……”却灵机一动:“那好,你就把本宫跟你说过的甜言蜜语,也照样说给本宫听听。”
宋皎怔住,又无奈又觉着好笑:“我、我都忘了。”
赵仪瑄心痒难耐,凑近道:“你不说,今晚睡不成了。”
他倒是谨慎,贴近她耳畔,声音只送到她的耳朵里去,恐怕连内卫都听不见,那两个嬷嬷自然也听不着的。
宋皎给他在耳朵眼呵气,不由打了个哆嗦,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你到底要怎么样?”
“说啊,说点好听的。”
宋皎叹了口气,竭力想了想:“我真不会。”
赵仪瑄僵住,手上稍微用了点儿力把她转过来,看着她的眼睛道:“你再说一句。本宫就不值得你一句好话?”
“平白无故说什么好话。”宋皎却有点不敢面对他,垂着眼皮负隅顽抗。
赵仪瑄恨得咬牙:“你明天还想不想出宫了?”
宋皎一愣,终于说道:“那……那我说就是了。”
眼前的人顿时又眉开眼笑:“快说。”
宋皎又叹了声:“太子殿下英明神武,人人敬仰,行不行?”
赵仪瑄脸上的笑在消失:“倘若要听这些,这东宫里,内廷中,还有朝堂上,哪一个不说的比你真情实意?”
这倒是,刚才那句她确实是敷衍的,宋皎差点笑出来,却又忙忍住。
“那……您要什么样儿的。”她觉着自己像是店铺小二,在伺候难对付的主顾。
“体己话,就像是……你今儿跟颜文语说什么了?”
宋皎愣了愣,心里想到的却是颜文语责备他们两个乱来,说“男人都是混账”的情形。
她这么一走神,太子便捏着下颌:“又在想什么?”
宋皎道:“师娘问我西南之行的趣事,要不要我也跟殿下说一说?”
赵仪瑄眉头一皱,却又笑道:“那你可跟她说了,本宫去找你之后……的趣事?‘安知南山桂,绿叶垂芳根’,夜光这清阴可托的南山桂,终于妥善地栽在‘君园’里了。”
这是两人那时候在岳峰县衙里,桂树之下绵缠之时,所咏过的诗句,太子的记性极佳。
宋皎不由也想起那时的情形,心头又是恍惚。
太子看出她脸色的变化,便又贴近了叮嘱道:“就像是那会儿一样,要说那种掏心窝子的,只有两个人知道的好话。”
宋皎的脸上有点淡淡的红晕,抬眸对上他热切的眸色,心里砰砰乱跳,又有些窘:“这会儿说那些,殿下恐怕又要不安分了。”
“你怎么知道,”太子这会儿其实就有点不安分,只是要赚她的温声软语,“你说,本宫等着呢。”
宋皎被他看的脸都要烧起来,不可奈何,便靠向他怀中:“殿下别平白折腾人了,没头没脑地叫人怎么说的出口。”
赵仪瑄有些失望:“这有什么不能开口的,又没有让你说些荤话。改天让你说……”
宋皎躲在他怀中,指望他能消停些,突然听见这个,身子一抖:“我真的要睡了。”
赵仪瑄不达目的不肯罢休:“夜光,你看着本宫,跟本宫学。”
宋皎疑惑:“学什么?”
赵仪瑄想了想:“你就说——‘夜光喜欢太子哥哥’,嗯……还有“只喜欢太子哥哥一个人”。”
宋皎听见“太子哥哥”四字,已经是吃了一惊。
听完全部,轻轻咬着唇,无法开口,心里想:殿下真是……“厚颜无耻”,这也能说得出来。
赵仪瑄恼了道:“这都不行?那你明儿也不要出宫了。”说了这句又补充:“什么时候会说了,什么时候再出去。”
说完后,他气转身向外。
帐内静悄悄地。外间也无动静。
时间其实不算很长,但在太子觉着,好像半宿已经过去了,太子甚至怀疑宋皎已经睡着了。
他简直要气炸了,恨不得回身把她摇醒,大声地质问她。
然而就在这时,身后宋皎低低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