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佩瑜对东宫宴席极为上心,毕竟他出钱给重弈修葺东宫就是为了这场宴席。
可惜这些人中的大部分都不知道修葺之前的东宫是什么样,受到的冲击,肯定没有在东宫修葺之前,就总是与东宫来往的人大。
宋佩瑜这番想法却是过于保守了。
自从东宫换上全新的琉璃瓦后,不仅有资格去大朝会的人每每经过东宫的时候,都忍不住将视线放在东宫的琉璃瓦上。偶尔阳光格外炙热明亮的时候,连宫外的人都能看到东宫上方的绚烂色彩,坊间甚至有天降异象于东宫的传闻。
宴席当天,见识稍微差些的人都不敢往花园里的琉璃地砖上踩,纷纷因为迈步过于小心而做出了诡异而不自知的姿态。
因为这个时节已经不适合再移植秋日里开花的植物,宋佩瑜便让人移植了许多四季常青的树来,又让琉璃坊烧制手掌大的琉璃花绑在树枝上。在阳光热烈的时候,比真花还要好看。
这天过后,各种帖子如雪花般的飞入宋佩瑜的天虎居,都是问他的琉璃铺子什么时候开业。
宋佩瑜只说还没准备好,让大家耐心等待,承诺等到开业的时候肯定会广发请帖。
还有人实在等不及,竟然将主意打到了重奕身上。
看到重奕亲自拿给他帖子时,宋佩瑜下意识的抬头去看今日的太阳是从哪边升起来的,直到发现帖子的署名是长公主府后,他才恍然大悟的‘啊’了一声。
又是相亲宴,今年比去年的规模还要大。
为了能在花园举办相亲宴,让大家有更多的接触,这次相亲宴的时间也比去年提前了不少,这个月月底就会举办。
长公主府通过重奕给宋佩瑜的帖子措词很温和,想要提前从宋佩瑜这里买些琉璃回去装点花园,为月底的宴席做准备。
宋佩瑜合上帖子,细长的手指一下一下有规律的敲在石桌上。
重奕的目光在宋佩瑜的手指上多停留了会,他知道这是宋佩瑜在仔细思考的时候才会有的动作,伸手将宋佩瑜手中的帖子抽出来,展开来看。
“我怎么觉得有点不对劲?”宋佩瑜困惑的看向重奕。
重奕放下帖子,开口就是习惯性的敷衍,“嗯?”
宋佩瑜忽然站起来大步走出凉亭,踩着琉璃砖走进园子,还没等重奕吃完一盘糕点就满身细汗的绕了个小圈回来了,“树上的琉璃花怎么都没了?”
重奕给宋佩瑜剩了两个糕点,用帕子擦了手,转而去端茶盏,闷声道,“都被皇姑府上的人带走了。”
顿了下,重奕又道,“你拿不出琉璃给皇姑也无事,那些琉璃花够皇姑用的了。”
宋佩瑜也是随口一问,没人吩咐,东宫绝对没有人敢动那些琉璃花。
听闻是长公主将那些琉璃花带走了,他也就不在意了。
“谁说我拿不出来琉璃?”找到了觉得不对劲的地方,宋佩瑜才有心情去想来自于长公主府的帖子,他笑道,“我愿意将琉璃坊所有的存货都给长公主拿去布置花园,若是不够,琉璃坊还可以再烧。”
重奕从一开始就知道宋佩瑜的琉璃坊有存货,听了宋佩瑜的话也不意外,还提醒了宋佩瑜一句,“皇姑不及孤大方。”
宋佩瑜若是要价太狠,恐怕‘买’就要变成‘借’了
宋佩瑜满不在意的摆了摆手,眼角稍显圆润的弧度微微上扬,“长公主举办宴席也不是为了自己玩乐,此次提供给长公主府的琉璃全都走我的私账,不必长公主破费。”
“你想要什么?”重奕才不信宋佩瑜无缘无故会有如此好心。
宋佩瑜诧异的望向重奕,“殿下为何如此想臣?臣别无所求,只是感念长公主举办宴会的苦心,也希望宴会上能多成就几段佳话。”
重奕以手杵脸,目光专注的盯着宋佩瑜,“好好说话。”
宋佩瑜下意识的躲避开重奕的目光,面上做出伤心的模样,“殿下不相信臣?臣不是刚自掏腰包帮您修葺了东宫?”
重奕突然扬起嘴角,如同好女般的容貌比之去年有过之而无不及,刹那间说是颠倒众生也不为过。
宋佩瑜还没来得及沉溺其中,重奕突然拈起桌上的落叶猛地朝一边甩去。
一阵利风吹过,不远处小手指粗的树枝悄无声息的出现个整齐的切口,落在地上。
“好好说话”重奕又重复了一遍。
宋佩瑜呆愣愣的望着被树叶切断的树枝,听了重奕的话才回过神来,抹了把脸,老实道,“臣是为了更好的卖琉璃。”
重弈却不信,他神色狐疑的望着宋佩瑜,“现在你的琉璃也不愁卖,再自掏腰包给皇姑提供琉璃岂不是反而赔钱?你是东宫的人,出钱修葺东宫也就算了,却不必再如此迁就皇姑。”
“罢了,你自行去与公主府商讨,琉璃的费用都从东宫出,你去与安公公报账就是。”
宋佩瑜心领了重弈的好意,见重弈难得有追根究底的心思,仔细解释道,“臣给长公主装饰花园,不仅不会赔,还会大赚。”
“头一个能用得上琉璃的是殿下,第二个能用得上琉璃的是长公主。”宋佩瑜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殿下觉得为了成为第三个用上琉璃的人,这些人愿意付出多大的代价?”
重弈顺着宋佩瑜的话想了想,忽然道,“所以你给孤修葺东宫,也是为了更好的卖琉璃?”
宋佩瑜满脸无辜的与重弈对视。虽然还没弄明白为什么总是会在重弈这里翻车,但宋佩瑜还是学聪明了。
这种送命题,能不开口就不开口。
重弈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等重弈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内,宋佩瑜长长的叹了口气,去拿重弈剩给他的糕点。
总觉得重弈比之前更心思难测了。
宋佩瑜与长公主府的交谈十分顺利,得知宋佩瑜愿意免费提供琉璃后,长公主府干脆将布置花园的事全都交给了宋佩瑜。
至于效果,从宴会后咸阳津津乐道的不是宴会后成就了几对良缘,而是长公主府的花园是如何美轮美奂就知道了。
借此宋佩瑜不仅在年前将修葺东宫和给长公主装饰花园的银子翻了十几倍的赚回来,还从吕氏那要回了两个紫檀木箱子。
难得风调雨顺的一年,幽州各地收成都不错,从去年永和帝称帝后就花费大量人力物力安置难民也初见成效。
重弈庄子上的收成更是达到骇人听闻的程度,兖州良种在上好的良田正常种植,比在梨花村的时候还能多收半成,差点就达到正常幽州菽的十倍。
可惜重弈本人不事生产,就算宋佩瑜将庄子上的收成当面念给他听,他也无动于衷,只说让宋佩瑜去处理。
宋佩瑜一气之下让人去收罗了许多农书来,将重弈日常听的故事都换成了农书。
重弈却半点不适应都没有,对他来说,除了宋佩瑜拿出来的故事,只要不是已经听过的内容,听什么都没差。
十月永和帝万寿节。
去年这个时候,永和帝刚称帝,还在巡视幽州。过寿也不过是与身边亲近的大臣吃席。
严格意义上来说,这才是永和帝登基后第一个万寿节。
各家为了在万寿节上拔得头筹纷纷下了大力气,一时间咸阳的各地富商都比平日里多了不少。
万寿节不出众人预料,还是由长公主主持。
宋佩瑜第一次见到闻名已久的盛贵妃和林德妃。
盛贵妃与盛泰然有八分相像,却比盛泰然五官柔和许多,看上去就是个很温柔的人,始终老实跟在长公主身侧,长公主一个指令她一个动作。
相比之下林德妃就张扬得多,挺着七个月的孕肚,通身后宫第一宠妃的气派。居然在永和帝来之前,就和顺贵妃为了位置争执了起来。
东宫小学堂的人都跟着重奕借光,位置十分靠前,将顺贵妃和林德妃的争执尽收眼底。
宋佩瑜忍不住看向他身侧的吕纪和,做了个嘴型,‘你不管管?’
吕纪和毫不掩饰的翻了个白眼,以‘她姓林,关我屁事’的口型回以宋佩瑜。转身逮住他后面的平彰,低声吩咐几句。
平彰听了话,迫不及待的离席往外走。
此后无论顺贵妃和林德妃如何往东宫席位这边看,坐在最前边的宋佩瑜和吕纪都仿佛是老僧入定般,连眼皮都不抬一下。
最后两人惨遭长公主各打五十大板,不得不将位置让出来给长公主,百般不愿的往后挪了挪。
偏生长公主坐下的时候,还将始终跟在她身边的盛贵妃也拉着坐下了,让顺贵妃和林德妃气得直捂胸口。
最后时刻,重奕和肃王跟在永和帝身后姗姗来迟。
没人想在这种好日子惹永和帝不痛快,众人轮番献礼给永和帝送上好话,连顺贵妃和林德妃都要扬起笑脸。
宋氏除了每个在朝为官的人单独准备的贺礼,还有个宋佩瑜专门让琉璃坊烧制出的龙形镇纸,虽然个头不大,上面的杂质却接近于无,通体金色做飞舞状的五爪龙,龙爪下还有颗鸽子蛋大小的夜明珠,无论是稀奇程度还是本身的价值都引人侧目。
东宫的贺礼也是宋佩瑜一手准备,重奕在永和帝亲手掀开木盒的盖子前,都不知道木盒里装的是什么。
“这”永和帝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迫不及待的将木盒里的菽条拿出来,小心翼翼的捧在手心。
刚摘下来不久的菽条上挂着数不清的豆荚,将菽条都压成了弯曲的形状。豆荚里的豆子更是个个异常饱满,几乎要将豆荚撑破的样子。
别说永和帝这种从小就在地里刨食的人感觉到诧异惊喜,连坐在近处的吕氏家主和穆氏家主也纷纷露出惊异的表情。
承恩公急着讨喜气,想也不想的道,“这难道是上天发现了陛下的贤能,降下异象,以示奖励?”
此话一处,原本因为菽枝而头脑发热的人,都如同被当头泼下一盆冷水般的冷静了下来,纷纷对承恩公投去嫌弃的目光。
去年‘天降异象’后的结果还历历在目,怎么这样的好日子还非要提起,真是晦气。
永和帝和颜悦色的对着重奕招手,满脸让人发麻的慈祥笑容,“这菽枝是从哪来的?”
重奕几不可见的倒退了半步才随口猜测道,“从我的庄子上随意折的吧。”
然后呢?
竖着耳朵等后文的众人险些用目光将重奕盯穿。
肃王最缺少耐心,也不似其他人还要和重奕玩心眼,闻言毫无顾忌的开口追问,“你是说你的庄子上种出的菽,都和这支一样?”
重奕记性很好,他还清楚的记得宋佩瑜与他说今年庄子大丰收时,满脸毫不掩饰的骄傲。他对肃王点了点头,漫不经心的开口,“是吧。”
是吧?
什么叫是吧!
这下连永和帝也忍不住了,直接越过他让人糟心的儿子,转头看向他下方的宋瑾瑜,“狸奴可与你提起过这是怎么回事?”
他也知道重奕的庄子都是宋佩瑜在打理,更多的却无暇去关心。
宋瑾瑜摇了摇头,“狸奴是个大人了,早就不事事都与我说。我若是提前知道有这等奇事,必定不会瞒着陛下。”
后面的人听不见前面的人在说什么,却能感觉到不对劲的气氛。
吕纪和悄悄贴近宋佩瑜,问道,“你给东宫准备的什么贺礼?”
宋佩瑜不介意让吕纪和早知道一会,悠闲的品了口茶后才慢悠悠的开口,“是殿下庄子上的菽枝,”
吕纪和闻言更加不解,以粮赠君本就意义不同,况且重奕身份特殊,这份贺礼更是再合适不过,为什么还会引起波折?
等他还想再发问时,宋佩瑜已经被叫走回话了。
宋佩瑜对永和帝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地方,只是在言语间稍稍美化了下重奕在其中的作用。
说是重奕记下了梨花村的菽长势不同寻常,特意招他询问后,才决定今年在皇庄中种梨花村的菽,没想到效果比在梨花村时还好。
宋佩瑜说话的时候,重奕全程都在发呆,但凡有人再问他什么,他都点个头或者‘嗯’一声就算是糊弄过去了。
因着重奕的这番姿态,一时间倒是让众人摸不清宋佩瑜的话有几分真假,看向重奕的目光都不同寻常起来。
有重奕这份寿礼‘珠玉在前’众人再看后面的寿礼时都有些心不在焉,万寿节反而有种虎头蛇尾的感觉。
临近宴席结束,永和帝已经与众位近臣商量好,明日一早就要去重奕的庄子。
重奕和宋佩瑜回到他们的座位,东宫小学堂的同学们不敢问重奕怎么了,就将目光放在了看上去比较好说话的宋佩瑜身上。
在宋佩瑜看来,良种迟早会成为整个幽州的喜事。况且今日让重奕在众目睽睽之下将良种拿出来作为永和帝的寿礼本就是为了讨彩头,根本就没想隐瞒下去。因此松口的格外痛快,挑拣着回与永和帝的话和大家说了。
众人果然如宋佩瑜所料那般,除了吕纪和陷入深思,平彰痛苦的捂住嘴,其他人对良种都不关心。他们更在意重奕的庄子好不好玩,等永和帝去过后,他们能不能也去玩几天。
这边正热闹着,前方突然传来茶盏碎裂的声音。
众人循着声音望去,刚才还满脸喜色的永和帝正脸色铁青,连带着坐在永和帝身边的重臣脸上也都带着怒容。
胆小些的如盛贵妃和林德妃已经满脸掩饰不住的慌乱,反倒是顺贵妃虽然脸色也不好看,却能勉强稳住。
宋佩瑜身体前倾,悄悄扯重奕的广袖,等重奕转过头来看他,以口型问重奕‘怎么了’。
重奕摇了摇头,同样以口型回宋佩瑜,‘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