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块五颜六色的祥云琉璃,本就是宋佩瑜随手拿来玩的东西,上面没有任何会暴露他们身份的印记,用来抵押给大掌柜正好。
重奕脸上的神色逐渐凝重,不肯搭宋佩瑜的话。
宋佩瑜眯起眼睛,给重奕提供选择,“祥云琉璃和这个箱子,你要哪个?”
“箱子”重奕下意识的握紧右手,心不甘情不愿的将袖袋里的祥云琉璃拿出来递给大掌柜。
大掌柜眼中闪过异色,他果然没判断错!
贵人随手拿出来的东西,价值就能与羊脂玉送子观音媲美。
大掌柜从袖袋中抽出个干净的帕子垫在手上,恭敬的举起双手去接重奕手中的祥云琉璃。
“您放心,小的会将这块祥云琉璃,与您定下的三样宝物放在一起,银货两讫之时,必定会完璧归赵。”大掌柜肃容点头。
重奕恋恋不舍的望着大掌柜手心的祥云琉璃,既不说话也不点头。
宋佩瑜看得直脑壳疼,无奈之下,只能伸手推着重奕离开。
他又没缺过重奕的琉璃!
但凡琉璃坊烧制出最新的琉璃,都是挑着最好的给他送来,他再挑着最好的送去东宫。
区区一块祥云琉璃罢了,就算是有七种色彩且相互并不打扰,在视觉上呈现出彩虹的效果,也只是讨了个吉利的巧。
断不至于让看过不少好东西的重奕在意到这种程度。
虽然这么想,但宋佩瑜推着重奕出玉灵阁后,还是立刻带着重奕去找钱。
三件宝物,共花费九百两金子。
其中帝王绿寿桃占五百两金子,墨玉冠占三百五十两金子,羊脂玉送子观音占五十两金子。
宋佩瑜有钱,却不会随身带着几千两金子到处游玩。
他也没想过,青县会有值得他花九百两金子的东西。
回奇货城取钱来得及,但没没必要。
宋佩瑜想了想,拿着盛泰然给他的信物,去找盛氏的商行。
盛氏再有商队去奇货城时,只要拿出他的欠条,奇货城不仅会按照欠条上的金额给盛氏商队拿相应的货物,还会再附送箱通体透明的水晶碗。
一箱水晶碗六个,就是三千两银子。
盛氏商行见到盛泰然的信物后,立刻保证会马上筹集金子,最晚第二天下午就能筹到,比宋佩瑜给大掌柜的承诺还早两天。
宋佩瑜与重奕纷纷露出笑容,对盛氏商行的效率十分满意。
晚上的时候,宋佩瑜本打算洗的白白净净与重奕一起研究新画册,重奕的态度却不太积极,说要等回咸阳后再研究。
宋佩瑜稍稍回想了下,好像只要是需要赶路的时候,重奕确实从来都没有闹过他。
这个发现让宋佩瑜心软的同时,更有兴致。
反正他们要留在青县等盛氏商行的黄金,明日肯定还在青县,就算起晚些也没关系。
于是宋佩瑜在第二日双腿打颤,几乎不听使唤的时候,再一次悔不当初。
他怀疑重奕事先吃了大补丹,但他没有证据。
其实他也没啥想法,只想有丹一起吃而已,否则他真的扛不住。
可惜宋佩瑜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昨晚的事上,以至于根本就没注意到床下某个带锁的小箱子。
更不会知道,重奕虽然没吃大补丹,却背着他偷偷补课。
直到下午盛氏的人将九百两黄金送来,宋佩瑜才懒散的从床上爬起来,打算早些将让重奕心心念念的祥云琉璃带回来。
远远看到玉灵阁的大门,宋佩瑜就发现了不对劲。
铺子根本就没开门,周围的行人路过这里的时候也都下意识的绕开,像是在躲避什么脏东西似的。
拎着小箱子的金宝立刻将箱子递给来福,去周围打探发生了什么。
没过多大功夫,金宝就面色冷凝的回来,告诉宋佩瑜和重奕,“昨日下午,店铺即将关业的时候,突然有衙役过来,带走了许多掌柜和伙计。”
“玉灵阁的主人呢?”来福迫不及待的问。
店铺怎样与他们无关,只要主子定下的东西没出问题就行。
金宝叹了口气,“不仅玉灵阁的主人和掌柜伙计被带走,店里的货也都被搬空了。”
重奕将目光从店铺上方带着明显裂纹的牌匾上,移动到金宝脸上,“县衙在哪?”
短短四个字,金宝不仅听出了杀气,连带着脚都有些软。
宋佩瑜连忙双手挽住重奕的手臂,生怕重奕直接冲到县衙去找他的祥云琉璃。
“先让金宝打听下店铺主人犯了什么错,你放心,我们的东西肯定能”宋佩瑜话音未落,前方拐角处突然出现一群穿着衙役衣服的人。
“一高一低,就是他们!”
“没想到他们还有三个同伙。”
“放下箱子,将手举起来!”
衙役们将重奕、宋佩瑜等人牢牢围住,锃亮的刀锋正冲着他们。
宋佩瑜更用力的抓着重奕的手臂,看着金宝和衙役交涉。
以金宝的见识,绝不会被这种县城的小衙役吓住,即使被团团围住,他脸上也不见惊慌,甚至比围住他们的衙役表现的更从容。
金宝目光巡视一周,在为首的那个人身上停下,“不知我们犯了青县的哪条律令?以至于衙门出动这么多衙役在大街上喊打喊杀。”
领头那人高高的抬起下巴,冷哼道,“废话少说,赶紧放下手中的东西放下,举起手来,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大胆!”来福将手中的箱子扔在地上,指着领头衙役的脑门道,“谁给你的胆子如此无礼,知晓我们主子是谁吗?”
领头衙役的目光,在被来福扔在地上的箱子和银宝手上的箱子上停留了一会,气势丝毫不输来福,“不管你们主子是谁,就算是宋氏、吕氏的娇客,到了青县也要守青县的规矩!”
宋佩瑜秒懂,原来青县是穆氏在做主。
来福最恨别人用重奕男生女相的事说嘴,闻言立刻失去理智,正要再说话,却被同样将手中箱子扔在地上的银宝捂住了嘴。
宋佩瑜笑了笑,侧头看向重奕,“那便去看看是谁有这么大的口气?免得算账都找不到人。”
除了在床上,但凡宋佩瑜说的话,重奕都不会立刻反对,这次也不例外。
领头的衙役见到宋佩瑜一行人始终态度从容,心底也开始打鼓。
他听玉灵阁的人形容宋佩瑜和重奕,还以为他们是咸阳的富商,最多就是与盛氏有些关系。
没想到他们听闻宋、吕在青县也要守规矩的时候,不见惊色反而更加嚣张,难道真的是宋、吕的人?
这个念头在心里转了两圈后,领头的衙役将心稳稳的放回肚子里。
就算是宋、吕的人又怎么样?
连咸阳的宋、吕都要看穆的脸色,更何况是在青县?
在青县,穆氏就是天!
而且就算这两个主子模样的年轻人是宋、吕的人,在宋、吕的地位也不会高,恐怕只是旁支。
不然怎么会还不知道,他们县令是穆氏族人,太子殿下的六太公。
想到此处,领头的衙役态度再次豪横起来,命人去将来福和银宝扔在地上的小箱子捡回来后,毫不避讳的将箱子上的小锁斩落,去看里面的东西。
一两重的小金砖整齐的叠落在一起,从未见过这么多金子的衙役们都看呆了。领头的衙役还极为明显的吞咽了下。
将众人表情和反应收入眼底,宋佩瑜嘴角扬起冷笑。他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箱子打开之后,这些衙役满是向往和想要占为己有的贪婪,却没有半分意外。
这些衙役早就知道箱子里是黄金,突然冲出来喊打喊杀也是为了黄金。
八成是玉灵阁的三件镇店之宝走漏了消息,县令对玉灵阁的那三件宝物起了贪婪之心,才会找名头将玉灵阁的人抓走大半,货物也都搬走。
被搬走的货物是搬去县衙,还是被搬去县令的家中,还尚且未知。
连他们这等已经与玉灵阁达成统一,准备交易的买家,县令也不肯放过。
果然,衙役们再怎么贪婪都没敢动箱子里的金子,只能忍着心痛将箱子再盖上,继而逼迫宋佩瑜等人,百般暗示宋佩瑜等人将身上的银钱都交出来。
为了达成目的,衙役们什么狠话都敢说。
连‘就算东宫皇太子在这,都要毕恭毕敬的喊县令大人一声六太公’都说得出来,还将宋佩瑜一行人越来越怪异的脸色当成了惧怕,越发洋洋得意起来。
宋佩瑜懒得与这些土匪县令带出来的小土匪们浪费时间,痛快的将腰间的玉佩、荷包和手上的玉制折扇都扔了出去,还将重奕腰间挂着的新荷包也扔了出去。
好在只要离开咸阳,宋佩瑜就习惯将重奕送他的蓝宝石串子改成戴在脚腕上,才不至于与这些衙役当场翻脸。
金宝等人见状,也跟着有样学样,将身上的钱财都抛向衙役,冷笑着看这些衙役如同被人戏耍的猴子似的追着荷包金银疯抢的模样。
明目张胆的抢到他们主子头上,也不打听打听上个抢到他们主子头上的梁州睿王现在怎么样了。
也许是有金银开路的缘故,也许是宋佩瑜等人始终从容冷静的态度震慑到了衙役们。
接下来的一路上,衙役们都没有再为难宋佩人等人。
一行人很快便来到了县衙。
为首的衙役带着九百两黄金进去通报,宋佩瑜等人则被剩下的衙役围着干等。
好在宋佩瑜已经躺了整个上午,正是想要站站走走的时候,因此还算有耐心,衙役不理他,他就拉着重奕在院子里随意走走。
一个时辰后,领头的衙役去而复返,站在台阶下居高临下的望着重奕和宋佩瑜,“你们两个,别逛了!县令大人传唤你们!”
宋佩瑜拉着重奕走过去,路过领头的衙役身侧的时候,随口问了句“怎么称呼?”
领头的衙役高高的昂着脑袋,“你们不必知晓我的名字。”
宋佩瑜也没强求,只是低声道了句‘可惜了’便拉着重奕,越过领头的衙役朝大堂走去。
领头的衙役没等到想象中的恭维,顿时恼羞成怒,朝着宋佩瑜与重奕的背影几不可闻的骂了句“呸!没眼力见的小家子。”
重奕恰好在领头的衙役没来得及收回视线的时候回头,冰冷的目光正对上衙役充满怒火的双眼。
领头的衙役没法用具体的语言去形容他对上重奕目光后的感受。
某个瞬间,他真切的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仿佛锋利的刀剑正架在他脖子上,下一刻就要狠狠划过。
‘咚’
领头的衙役竟然双腿一软,直接跪在地上,才被双腿传来的剧痛惊醒。
反应过来方才发生了什么,领头的衙役恼羞成怒,狠狠挥退来扶他的人,怒喝道,“我没事!”
后面的声音隐约穿到大堂上,穿着全套官服的县令狠狠的皱了下眉毛,语气十分不满,“看来是个硬骨头。”
原本他只想要九百两黄金,并没想要将据玉灵阁所说是咸阳人的商人怎么样,如果他们不识相,可就怪不得他了。
站在县令身侧的县丞立刻道,“既然不懂事,那就先晾晾他们。感受到县令大人的威势后,他们自然能学会懂事。”
县令满意的点了点头,拿起桌角的文书,低头专心翻看。
宋佩瑜进入大堂后,才发现县令不仅在连罪名都没给他们安排的时候就升堂,还找了青县百姓来听堂。
截至目前为止,青县县衙是最能体现青县百姓生活比从前富裕的地方。
不仅方才的小院子修的花团锦簇,县衙大堂更是富丽堂皇。
从县令高坐的地方到宋佩瑜站着的地方,竟然隔了九个台阶。
咸阳勤政殿,永和帝坐着的地方,才与朝臣们相隔三个台阶。
上方的县令始终低着头,专心致志的望着桌子上摊开的文书,看都没看堂下的人一眼。
县丞突然拿起桌上的惊堂木狠狠拍下,怒喝道,“堂下何人?为何见县令不跪!”
宋佩瑜毫不客气的笑出声来,“我们既无罪名,为何要跪?”
“尔等竟然还不肯认错!”县丞做痛心疾首状,开始细数宋佩瑜等人的罪名。
他将玉灵阁的主人定义为他国派来青县的细,宋佩瑜与玉灵阁主人关系密切,还曾与玉灵阁的大掌柜密谈许久,就是在与玉灵阁掌柜互换消息。
总之,因为玉灵阁主人是别国细,所以宋佩瑜等人也是别国细。
县丞言语间不停暗示,目前除了确定玉灵阁主人是别国细,其他人都还在调查中,他们只要将与玉灵阁主人来往的证据交到县衙,县令大人自然会明察秋毫,还他们个清白。
发现事情的经过与他猜想的差不多,无论是玉灵阁还是他,都是因为钱财,才遭遇这番祸事,宋佩瑜顿时对这件事失去了原本的兴致。
他目光犀利的看向坐在高位装模作样的青县县令,哼笑道,“穆客,睁大你的狗眼看看,谁才是别国细?”
正想着这件事什么时候能结束,要不就先将这几个愣瓜蛋收监,吓破他们的胆子再升堂的穆县令,突然听见有人直呼他的大名。
第一反应是疑惑,第二反应是被冒犯的震怒。
穆客抢过县丞手中的惊堂木砸在桌子上,怒气冲冲道,“你竟敢直呼本官姓名?来”
终于肯抬头的穆客正对上重奕漆黑的眼睛,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鸡似的,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县丞却以为县令是过于愤怒,以至于连惩罚都想不出来。
他立刻朝着下面挥手,大声道,“来人!先给他们每人五十杀威棒!”
“是!”
“啪!”
衙役们响亮应是和穆县令一巴掌糊在县丞脸上的声音同时响起。
穆县令完全顾不上县丞不可置信的目光,连滚带爬的从高位下来,明明在距离重奕很远的位置就开始下跪,真正跪在地上后却刚好在重奕脚下。
宋佩瑜被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往重奕身后躲了下。
这就是传说中的滑跪?
穆县令哆哆嗦嗦的开口,冷汗不知不觉间已经沁满了半张脸,“臣、臣给、太子殿下、下请安。”
宋佩瑜从重奕身后出来,特意站在穆县令和重奕的身侧,语气满是诧异的道,“怎么是您给殿下请安,整个青县都知道你是殿下的六太公,不是该殿下给你请安吗?”
穆县令狠狠的哆嗦了下,‘哐’、‘哐’的在地上磕头。
县丞和衙役们这才陆续反应过来,仿佛下饺子似的跪在地上,请安的声音参差不齐且异常虚弱。
反倒是最后反应过来的青县百姓,语气中满是兴奋,看向重奕的目光也最为敬慕。
重奕亲自走到百姓前,让他们起身,命来福将他们带出去。
然后缓步走到县令之前坐着的位置,居高临下的望着跪在地上的众人,如同之前穆县令晾着他似的晾着下面的人。
宋佩瑜饶有兴致的去看让穆县令专心致志阅读,以至于都无暇抬头看堂下来者何人的文书。
原来是县衙的花名册,有人的名字被黑笔圈住,有人的名字被红笔圈住,还有人的名字画了大大的叉。
穆县令还真将自己当成青县的天了。
宋佩瑜吩咐金宝去看狱中玉灵阁的人,问清楚玉灵阁被抓起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眼角余光看到穆县令似乎要有话说,宋佩瑜顺手拿着惊堂木拍下。
他没怎么用力,效果却出奇的好。
“本官好心提醒穆大人一句,这里是朝堂,不是你穆府的家宴。太子殿下问话之前,您只需要在心中思考如何作答,千万别打扰了太子殿下的思绪。”
穆大人无声打了个哆嗦,顿时老实了许多。
太阳照进来的光彻底消失,银宝换了两轮蜡烛后,重奕才从来福寻的话本子中抬起头,看向下面早就在强弩之末,开始打摆子的众人。
他正要说话,突然看向门边。
让银宝另外寻了椅子和桌子,边看青县账簿边噼里啪啦打算盘的宋佩瑜见状,也顺着重奕的目光看向门口。
没过多久,门口出现本该跟在郝石身边的东宫十率和另一个眼生的人,看这个人手腕上的绑绳颜色,应该是永和帝的十二卫。
受到两个人脸上焦躁迫切的表情影响,宋佩瑜突然也觉得有些焦躁,连带着心跳都越来越快。
两个人被银宝带进来,见到重奕后立刻跪下,十二卫的声音充满急躁,“陛下病重,肃王命我立刻请您回京。”
说话的同时,十二卫从怀中掏出个磕了个角的印章,颤抖着手举过头顶。
宋佩瑜快步从台阶上走下去,一把抢过十二卫手中的印章。
仔细辨认后,宋佩瑜才抬头看向仍旧端坐在上首,只将目光看过来的重奕,语气异常艰涩,“是,肃王的私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