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让人定睛一看,才会发现……那是半截腰带。
腰带的主人沉默了半晌,桌上的小人继续炯炯有神地看着他。
姜小圆的本意是想让陈秋发挥一点绅士精神,找块毛巾或者帕子给她裹裹,等到衣服干了再穿上。
但是姜小圆万万没有想到——
十分钟之后,她就穿上了款式超级漂亮的小裙子……还不只有一套,是五套!
陈秋只是说托胡太医买的,姜小圆不知道他到底是拿什么换的,本来还有些犹豫的,但是想想,这衣服做都做了,世界上也只有她能穿得上了,也就没有太纠结了。
她欢呼一声,冲过去抱住少年的脖子暴风狂蹭,表达自己的喜欢,就穿着小裙子在空中到处乱转。
被她乱蹭一通,他一愣,手指轻轻摸了摸被她蹭过的地方。
他其实是一个极度厌恶和人肢体接触的人,只是……如果对象是她的话,她的亲昵不会让他觉得任何不适。
就像暖融融的阳光照在身上,就算再讨厌炙烈的太阳的人,也不会讨厌那种明媚的感觉。
阳春三月,等到葡萄苗苗长出了一截的时候,他也终于抄完了五十遍,交给了守着建章宫的侍卫。
永嘉帝自然不可能言而无信,就算是他后悔了,外面还有虎视眈眈的言臣呢,于是御笔一挥,陈秋便被批准了去南书房上学。
那边建章宫算是步入了正轨,容安殿却陷入了一片阴霾中。
宋太医在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里,几乎是住在了容安宫。
饶是如此,仍然没有将五皇子给治好。
一个月的时间里,五皇子的病愈演愈烈,夜不能寐的噩梦折磨着他,让他从一个胖胖的小子,径直瘦成了一把皮包骨。
因为宋太医治不好,容妃也顾不上此事会不会被永嘉帝知道了,去找了太医院院判,叫了一整个太医院来会诊。
然而,太医院对于此事也是一筹莫展。
容妃当初之所以千里迢迢派人去西域找那红鸠之,就是因为此难解,不发病的时候状似健康,发病了也查不出是什么。
但是现在,搁在五皇子身上也是一样的。
莫名其妙的,解药突然就失去了作用,太医也找不到另外方法解,只能一日日地看着五皇子枯瘦下去。
当然了,最可怕的其实并不是枯瘦。而是五皇子现在已经很难维持清醒的神智了。
容妃只能够将他关在容安宫的偏殿里,避免他发狂的时候做出什么来。
事情自然传进了永嘉帝的耳朵里,他果然勃然大怒。只是还没有等到他迁怒容妃,容妃就病了。
大病了一场,连床都起不来了。
永嘉帝也就没有办法追究容妃了。
容妃对永嘉帝只说是五皇子中了来源不明的药,永嘉帝问了太医,也知道这不是容妃的错,却仍然认为她看管不力,让她好生修养。
以她养病的名义,将宫权分了一些给宁妃。
宁妃最近极为受宠,风头在后宫隐隐有盖过容妃的架势,皇帝也不来容安宫了,纵然容妃不担心自己的地位受到威胁,仍然被气得够呛。
皇帝亲自处置了五皇子身边人,几乎从头到尾换了一遍血,又派了太医一刻不离地跟着,甚至还亲自去寒山寺为五皇子祈福了一次。
只是,五皇子的病并没有任何的起色。
容妃只能派人再去一次西域。
奈何西域太远,一来一回至少要半年的时间,到那个时候,五皇子会变成什么样子?
容妃心力憔悴,病得越发重了。
陈端听闻容妃生病了,但是他刚刚封了太子,被皇帝交了差事实在是走不开,一直到了半月后才终于空出时间前来探望她。
此时容妃身体还没有多大的好转,只是实在是憋闷得慌,趁着这春日融融的,也没有什么风,便出来太平湖边散散心。
陈端自然跟跟随在自己的母妃身后。
陈端如何不知道母亲的心结,宁妃、陈源的事情都十分糟心,他也才刚刚封太子,却也不能插手太多,只能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容妃听见他的叹息,转头道,“阿端,你可知母妃最大的心结是什么?”
“可是弟弟的事?”
容妃摇了摇头,
“有宋太医在吊着,你弟弟能撑到西域使者来的。母妃虽然担心他,这却不是母妃的心头大患。”
陈端沉默了。
他如何不清楚,在容妃心中,最痛恨的大概便是秦皇后了,最近那废太子重新翻身,进了南书房之事,恐怕比宁妃分权更加让她痛恨。
陈端年纪稍长,知道母亲和秦皇后的关系多少有些水火不容,便劝慰道,
“母妃,您也应当放宽心一些,废太子那边,孤会盯着的,不用母妃劳心了。且孤也在南书房念书,母妃何必如此……”
要说忌惮,大概也只有容妃忌惮少年,陈端其实并不怎么忌惮此人。
毕竟光是他是一个残废这件事,就决定了他这辈子和继承大统没有关系,就算是有重瞳的异象,但是民间也都有重瞳儿的存在,也不见得各个都是舜帝转世。
他实在是费解,甚至觉得容妃把这件事看的比陈源中还要严重,有一些本末倒置了。
就他所知的,陈源现在的情况实在是不妙,他很难理解,这个时候母妃内外皆忧,怎么还有功夫去搭理那个残废?
容妃却长长叹了一口气,眼中含着隐忧。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秦家残存影响之大,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说的就是秦氏。
大庆开国以来,再也没有任何一个家族可以媲美秦家。
前朝世家与皇家共治天下,世家子弟的嫡系,甚至可以媲美皇子的地位。
如此互相联姻、盘根错节,形成了复杂的世家圈子。而秦家,就是前朝遗留下来的,仍然具有巨大影响力的顶尖世家。
永嘉帝雷霆手段斩断了秦家的血脉,但一刀斩断了树的主根,那些密密麻麻的根须呢?
它们仍然在地下生长着,甚至孕育着巨大的力量。
秦家现在剩下的只有她秦容的儿子,还有秦皇后生下的狗崽子,但是秦家那些密密麻麻的根须们,只能听从一个主人。
容妃如何如何不能够对陈秋防之又防?
只是陈端初为太子,恐怕还没有真正接触到暗流的核心,故而没有切实的体会。
容妃也不知道这些从何说起,只能叹了一口气,意味深长道,
“个中的道理,一时半会也与你说不清,至于他……你以后就知道了。”
见到母亲如此,陈端也微微蹙眉。
大概是容妃如此郑重的态度感染了他,他终于第一次正眼去看待他这个被废多年的皇弟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道,“如今三弟正被大家注目,儿子也没有办法,若是日后还是如此惹母妃烦心,儿子便将他打发了出去。”
陈端笑了笑,有些不以为意,
“南书房也不是那么好呆的地方,纵然他进来了,恐怕也呆不久。若是还能翻出什么水花来,再处理也不迟。”
容妃终于呼出一口气,低头喂着河里面的锦鲤,道,“你说的是,是母妃多心了。”
“对了,母妃最近听说你与永昌伯府的崔四娘子走得很近?”
青年神色微微一动,只是轻声道,“尚未,不过是与她遇见过几次,算不得熟悉。”
容妃不再问下去,只是似有若无道,“她娘亲是本宫的表妹,本就应该照应她几分的,只是这永昌伯手握兵权,恐怕不是太子妃的好人选。”
陈端沉默了一会儿。
“前些日子陛下说要选几个家室好些的姑娘进来南书房赔相宜,我瞧着,四娘子就很好,刚刚好本宫也想她娘亲了,便召这孩子进来侍疾……”
相宜便是相宜公主,母亲是个早逝的妃子,便被养在了容妃的膝下。
容妃平日里待相宜公主倒也还不错。只不过这番为相宜公主找伴读,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了。
容妃早就为他圈中了几个太子妃的人选,便打算趁着为相宜找伴读的机会,好好看看这些孩子的品行。
枝头的鸟叫清脆悦耳,仿佛彰显出来了这个春天的暖意融融,又是一个丰饶的春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