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陈端这种风流的男人,要是她在他的书信上留下这样大咧咧的字迹,恐怕陈端就算再宠爱她,都要大发雷霆的。
可是她翻过了,陈秋在南书房留下的纸张上,每一张都有这个小姑娘留下的印记。
他有时候甚至会回复一下小姑娘的评语,语气亲昵,一点也看不出来丝毫的不耐烦。
甚至于为此,崔念念还找借口去了一趟建章宫。
建章宫自然是一片狼藉,本应该被人忽视到天荒地老的宫殿里,崔念念却找到了一张被烧到了一半的画像。
也是因为这个人,崔念念意识到了或许陈秋并不是不近女色,而是在皇宫之时,他就已经有了心之所爱。
崔念念本以为男人都和陈端大抵是差不多的,一直到了今天,她才意识到了陈秋和陈端的区别。
哥哥只不过是带着她去送了个东西……她饶是再不甘心,也清楚自己不能连累到哥哥,这件事也急不得,只能深深地看了一眼天牢,跟着哥哥离开了。
陈秋一直到了这天夜里,这才有心思翻看着地上的托盘。
在崔家送来的托盘下面,陈秋当初遗落在南书房的一些文章崔念念都收拾好放在了托盘里。
陈秋注视着那些评语和字迹,他确实是把这些遗忘在了南书房,想到崔念念知道了圆圆的存在……
他捏着纸的手一顿,眼神都凉嗖嗖了起来。
他其实也没想着将圆圆藏着掖着,只是这些亲昵问答意义不同寻常,被别人看到后,他甚至有了一些或多或少的恼意。
最重要的是——还有一张画,明明被烧了,现在却被这个女人找到,拿了回来。
因为之前的梦境,陈秋试图把小姑娘的样子给画下来,结果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擅长丹青的他,总也画不像。
于是在她睡着后,他画了一张两张三张……然后又觉得不满,全烧干净了。
崔念念找到的这半张画,就是因为不像,被陈秋烧掉之一,也因为不像,被风吹走之后,陈秋并没有在意。
一直到崔念念把东西摆在了他面前。
陈秋觉得头疼了起来。
因为天牢里面根本没处可藏,果然,姜小圆没等多久就兴致勃勃地翻起来了东西,那张被压在最底下的画,也被姜小圆翻到了。
她惊讶道,“这怎么……”
长得这么像我呀?
只不过,画上的小姑娘并不是她这种迷你形态……?
难道是秋秋照着她想象出来的?缺根筋的姜小圆一点也没有往“梦”这个方向想。
长发的少年扶住了额头,第一次有了种想要杀掉一个除了容妃以外的女人的冲动。
但是幸好,这可是陈秋,一个能把太子陈端玩得团团转的男人,对于傻白甜,总是有一百种诱哄方式。
于是,他只是沉默了一会儿,就突然间问姜小圆,
“你最近经常做梦吗?”
姜小圆虎躯一震,莫名其妙地想起了那满头的小辫子……但是她又觉得陈秋不可能知道,狂摇头以示清白,“我睡觉从来不做梦!”
姜小圆果然忘记了那副画,长发的少年不动声色地卷起来,收进了袖子里。
甚至还反客为主地笑了笑,似有若无道,语气有些疑惑,
“没有么?可是在建章宫里,我似乎经常梦见你。”
这话可是标准的一语双关。
绕是姜小圆这种缺根筋的小姑娘,也莫名其妙的觉得耳朵有点热,突然间觉得哪里不对劲——这种感觉,怎么像是秋秋在撩她呢?
但是很快,这种疑惑又被心虚取代。
因为这两天发生了许多的事,姜小圆一直都没有去想上一次做梦的时候给暴君编了小辫子的事情。
现在被秋秋一提醒,她就忘不掉了,连忙顾左右而言他。
于是这崔念念带来的画引发的一场小风波,就在少年不动声色之中,悄无声息地化解了。
没有人注意到,未来的暴君,竟然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姜小圆本来还以为要再等上十天半个月,皇帝才会想起来牢里还有一个儿子,再考虑要怎么处置陈秋。
却不料,三天之后,变故突生。
那封太子问候信送到了皇帝案头的那天下午,就有太监匆匆来了天牢宣旨。
太子千方百计地想要弄死陈秋,却不料还没有来得及动手,午食没吃就被皇帝召进了宫中。
皇帝是当着太子的面下旨的,让陈秋去守皇陵五年。
甚至连流放都不是!
要知道陈秋当初被抓就是因为“刺杀太子”,这可是重罪,饶是大臣们拦着不让杀,谁也没有想到,最后竟然只是去守五年的皇陵。
皇帝明知道太子容不下陈秋,却当着他的面宣旨,半点情分都没有留。
太子愣住了,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快速地从他的手心流走。
却见到永嘉帝冷冷地把一封折子往地上一掷,摔在了陈端面前。
折子上,赫然是陈端问候那位上吊自尽官员的信。
当陈秋被发配皇陵的消息传到了容安宫的时候,容妃在位置上愣了许久,可以说是晴天霹雳。
好一会儿她才疯了一样地开始砸东西,等到砸到没有东西砸了,她才回过神来,意识到了什么,问大太监道,
“是不是太子那里出事了?!”
以皇帝那里对陈秋这个“孽种”的仇恨,他根本不可能对陈秋手下留情。那么他这么做一个原因——打太子的脸!
是的,刺杀太子,只被判处五年守皇陵……不是给太子下脸是什么?
一定是太子做了什么事惹怒了皇上,皇帝甚至恼怒到连那个小孽种都不在乎了,只想给太子一个教训。
大太监,也就是秦九,眼底笑意一闪而过,仍然恭恭敬敬地回话道,
“娘娘,勤政殿刚刚传来消息,陛下宣召太子觐见,太子殿下已经在殿外跪了两个时辰了。”
容妃的脸色,刷地一下就白了。
她的手抖得不行,“是什么事?”
秦九道,“回禀娘娘,听说是科举舞弊案。”
容妃心中咯噔了一声,自然也就没有注意到,秦九刚刚回禀她的语气里,没有丝毫的恭敬,只有一片漠然。
她喃喃道,“本宫的小五,本宫的端儿……怎会如此?!”
是啊,容妃的五皇子疯了,容安宫至今惴惴不安一直瞒着,生怕哪天皇帝知道了惹怒皇帝;本来唯一的依仗就是太子陈端,可是谁也没有想到,仅仅只是对付了一下一个陈秋而已,怎么就连科举案这么严重的事都牵扯上了呢?
当然没有严重到陈端会被废的地步,但是要是因此失去了圣心,那不就是和当初的陈秋一模一样了么?
事情究竟是怎么一步步变成了这样的?
容妃百思不得其解。
恍惚间,仿佛一切的发生,都是因为这年冬天里,五皇子被那个小孽种拖下水开始的。
只是她没有注意到,秦九注视着她的视线越来越冰冷。
他在心里道,庶姐,你以为这就结束了么?
他看向了窗外高高远远的天空,有飞鸟飞掠而过。
不,这还只是一个开始而已。
你们会永远记得这一天,你们亲手放走了一个魔鬼。
这只鬼会带着秦家人的仇恨,一步步夺走你们的一切。
如果你们觉得现在已经糟糕透顶的话,那么请你们珍惜此刻,因为这会是你们往后余生,最安逸的时光了。
不管是秦容、陈端,或者永嘉帝,迟早都会为自己的粗心大意……付出血的代价。
秦九无声地勾起了嘴角,这个动作让他的笑看起来有些狰狞,但是看着地上哭泣的女人,他畅快得甚至想要开怀大笑。
永嘉帝本来就是一个爱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的男人,他最忌惮的就是有人想要来争夺他的权势。这一点,不管是他爱过的女人,还是他最喜欢的儿子,一旦有人伸手去碰了,他都会毫不犹豫地给他们以教训。
太子这一次就是碰到永嘉帝的大忌。
永嘉帝可以大张旗鼓地给太子造势、为太子牵搭人脉,送他去军营历练……但是前提是永嘉帝给的,而不是陈端拿的。
陈端这一次竟然敢把手伸到了科举之中,永嘉帝才惊讶地发现自己这个儿子竟然这么有野心。
所以当太子陈端跪晕在了勤政殿外后,他也不是打发了一个太医过去瞧瞧。
甚至于,为了防止陈端暗中对陈秋下手,永嘉帝派人宣旨的时候,要求他们连夜启程。
在永嘉帝的心里,陈秋去了皇陵,五年后他也不一定会放他回来,陈秋也差不多就是个死人了。永嘉帝不介意陈秋的死活,但是他非常在意太子会不会违抗他的命令暗中下手。
也因此,就有了连夜送走这一出。
汴京又下起了雨。
大雨蝉鸣,道路泥泞。
咯吱咯吱的囚车声碾压过水坑,溅起一片水花。
囚车慢慢地的远离这座困了他十余年的城的时候,少年仰起了头,感受着雨珠在脸上缓缓下滑。
明明应该很狼狈的,他却生平第一次畅快地露出了笑来。
他回过头去,一眼就看见了城墙上的秦九。
秦九站在了城墙上,他穿着蓑衣,看不清神色,目光却凝视着那辆囚车渐行渐远。
他恍惚间想起了许多年前,自己被父母送去寺庙里的那一年,也是这样的倾盆大雨,他乘坐着车渐行渐远,许多年后他归家,却只见得高楼坍塌、世事翻覆。
现如今,他也这样目送着自己的侄儿远去。
他只愿此去,便是潜龙遇水,再搅得一次世间翻覆。
在快要看不到人的时候,秦九刚刚想要转身离开,就听见了耳边传来了一个小姑娘的声音,
“九叔!秋秋让你千万保重,待他回来,再请您喝酒!”
秦九蓦得转头,却听见声音消失在了大雨当中,他所在的城墙上空空如也。
远处的囚车,也消失在了天际。
上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