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虎抬起头,一只眼睛被血糊住,便用另一只眼去看那突然出现的男人。
当时他倒在地上,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对方黑色t恤的下摆和款式骚包的破洞牛仔裤,腰上挂着什么东西,在路灯下金光闪烁。
——这便是他和殷嘉茗的初见。
彼时殷嘉茗也才刚刚年满二十,但身手已相当了得。
他单枪匹马护在阿虎身前,以一敌五,竟也不落下风。
不过殷嘉茗可比阿虎机灵得多了,根本不会一味硬抗。
他看阿虎似乎缓过了一口气来,便一手将人揪起来,抽冷子撞开一个人,突破了包围圈。
“傻崽,快跑啊!”
殷嘉茗在阿虎背后使劲搡了一把,自己则猛然抄起路边一只半人高的大塑料桶,兜头盖脸朝着追在前面的两人泼了过去。
塑料桶里装的是恶臭难闻的泔水,追兵冷不丁被浇了一身,生理和心理遭受了双重打击,脚下一个踉跄,差点就直接栽进那大滩的秽物中了。
殷嘉茗逮着了机会,拉住阿虎一路疯跑,专往胡同巷子里钻,翻墙跳房,竟然当真甩掉了那五人。
“好了,到这里应该就没事了。”
殷嘉茗在一个路口停下,同时眼疾手快,一把拽住前面的阿虎,“别跑了,他们追不上啦。”
阿虎被殷嘉茗拽得一踉跄,下盘一时站不稳,一屁股墩在了路沿上。
直到这时,他才觉出了几欲虚脱的疲惫来。
“喂,你没事吧?”
殷嘉茗见阿虎一副坐倒在地就爬不起来了的样子,生怕他伤势过重,连忙蹲下来,伸手去撩他被结成绺的额发,想检查他额头的伤口。
“别碰我!”
阿虎一把挡开了殷嘉茗的手。
不过殷嘉茗已经看到了他右边脸颊上那一大块狰狞的血管瘤了。
那天生的胎记实在十分丑陋,像一只巨大的蜘蛛,几乎盖住了少年人的半边脸颊,与满脸的鲜血和淤青糅杂在一处,宛若夜叉恶鬼。
殷嘉茗愣了一下,又在阿虎屈辱而仇恨的目光中瞬间想通了前因后果。
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笑了笑,又伸手揉了揉阿虎湿漉漉脏兮兮的乱发,接着脱下自己的外套,甩到少年人脸上,“把脸上的血擦一擦,我带你去吃宵夜。”
“两碗大蓉,一碟牛河,再来两杯冻柠茶,谢谢老板!”
殷嘉茗熟练地点了单,又抬头看向杵在桌旁的阿虎,“怎么了?坐下吃面啊!”
“不吃。”
阿虎硬邦邦地回答:
“我没钱。”
他说的是实话。
金城的物价并不便宜,尤其是餐饮方面。
阿虎跟乐乐为了省钱,一直都只在菜场里买些廉价的肉碎和压坏的蔬菜回家自己做饭。二两竹升面配八颗鲜肉云吞的“大蓉”,他从来都舍不得吃。
“来吧,坐下吧。”
殷嘉茗笑了笑:“当我请客好了。”
“不行!”
阿虎仍旧站着不动:“家姐说做人要有戒心,不能随便吃别人的东西!”
就在他们说话的功夫,老板已经端着两碗面条和一碟炒牛河过来了。
他也不管二人这一坐一站的诡异气氛,“咣唧”一下把东西搁桌上,转身就走了。
桌子的正上方吊着一只灯泡。
昏黄的暖光照在刚刚出锅的食物上,面条色泽金黄,云吞馅料饱满,浸泡在半透明的清汤上,鲜香扑鼻。而那碟黄黄澄澄、油汪汪的炒河粉中缀了几块深褐色的牛肉,那滋味,即使只在脑海中想象一下,便已令人垂涎。
“咕咚。”
阿虎本能地咽了一口唾沫。
他真的太饿了。
他用一双脚在烈日下跑遍金城的大街小巷,一整天下来,只有一罐水和两块饼子充饥。好不容易干到夜深收工,又被几个人堵住一通打,身体已熬到了极限。
他真的很想、很想坐下来,无所顾忌地大吃一顿,尝尝大蓉和牛河的味道。
“这样吧,这顿当你先欠着。”
看出了阿虎内心的挣扎,殷嘉茗笑了笑,然后从口袋里摸出一支钢笔,又在菜单上撕下一角纸片,在上面刷刷写下一行数字。
“我call机号码。”
殷嘉茗将纸片交给阿虎:
“等你什么时候有钱了,再把饭钱还给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