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傍晚下起了蒙蒙细雨。
被派去盯梢柳白昭的教徒回来跟余水月回禀,柳白昭收到了家中的来信。
余水月正在镖局中忙,为了方便柳白昭找她,大多数时间她都在镖局的书房处理事情。
闻言从纸张中抬起了微蹙的眉头,道:“他有没有什么异常?”
教徒回禀道:“柳公子把信收好了之后,跟往常一样,正在看书。”
不对劲。
如果收到的是郭茹夷的信,他不可能还有心思看书。
余水月把面前的走镖书一推,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天幕逐渐变得灰暗,淅淅沥沥的下着小雨。
“我出去一趟。”
对黄鹂吩咐了一声,余水月推门就上了房顶,小毛毛雨,她懒得撑伞。
熟门熟路的走梁翻墙,到了书院,悄声无息的向下一跃。双脚落地时,从敞开的纸窗向里望去。
柳白昭腰背挺直,脖颈微弯,神情专注认真,时不时拿起一旁的毛笔做做批注。
余水月眯了眯眼,仔细打量他的神色。
如果是正常人,遇到了如此屈辱之事,想必会自怨自艾,或是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再不济,也得趁着蒙蒙细雨出来淋淋雨,吼两嗓子,以发泄心中的苦闷。
柳白昭不但没有歇斯底里,反而安静的犹如一具没有生命寄居的瓷器。
欠缺血色的面容略显憔悴,双眸沉静,宛如深夜里静谧的湖泊。
安静,沉默,又压抑着满满的克制。
就像把水坛里装满了恶鬼,再用一个木头盖子死死的压住他们。
表面看起来风平浪静,按着盖子的那双手却早已布满了力竭的青筋。
犹如一张随时会崩掉的弓,随时会瓦解的坝,又或是随时可能流出滚烫岩浆的活火山。
“柳白昭。”
余水月敲了敲窗沿,唤他的名字。
她一直唤他为柳公子,还是第一次连名带姓的叫他。
柳白昭握笔的手微顿,他没有立即抬眼,而是缓慢的调整了下呼吸。
窗外的毛毛雨大了起来,一股雨水的潮气扑进屋中,漫天席地的雨幕模糊了余水月身后的背影。
“我去给你拿伞。”
柳白昭始终没有抬眼看她,他站起身,似乎要去给她拿伞。
余水月:“你不让我进屋?”
柳白昭背对着她,宽而薄的肩膀拉成了线条流畅的一字肩。
他没有回答她,也没有转身,就那么无声的站在那里。就像有一面无形的墙,立在了窗户边,将两人隔绝开来。
“女子还是不要进男子房间为好。”
沉默半晌,柳白昭吐出了这么一句话。
他像是背后长满了冷漠的长刺,将余水月无情的隔离在了他的世界之外。
余水月笑了笑,右臂撑窗,自己跳了进来。
“那么见外做什么?”
余水月见不得柳白昭难受的样子,就像现在这样,仿佛泡在化不开的悲伤里浸了几天几夜,才让他整个人都变得冷冰冰的。
听见余水月翻窗进屋的声音,柳白昭后背下意识的僵硬,整个人呈现出一种非常拘谨的状态。
余水月就站在他的身后,他甚至不用回头,就能清晰的感受到她这个人所带给他的动摇。
理智在胸膛中摇摆不定。
片刻后,理智占了上风。
他闭上了墨潭般的深眸,启唇道:“余姑娘,小生家中已为我定亲。”
他没说出来的话是,你我就不应该再有过多牵扯。
余水月没说话,柳白昭背对着她,听她半天没了声响,不禁睁开了眼睛,绷紧了惨白的面容,死死的看向前方的一点。
忽然,臀部传来一阵推力,柳白昭僵硬的身体反应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这是余水月在踹他屁股。
柳白昭愣住了。
犹如走钢丝般的内些世界也停下了脚步,他不知道此时应该作何反应,只能呆呆的站在原地。
“你喜欢她吗?定亲的那个。”余水月的语气与平时一般无二,她甚至还有闲心看一旁柳白昭书本上做的批注。
柳白昭声音滞涩:“什么?”
“我说你喜欢定亲的那个吗?”
怎么可能会喜欢,连见都没见过的人。
柳白昭:“……这并不重要。”
余水月嗤笑:“那就是不喜欢,不喜欢算个屁,娶什么?”
可柳白昭又有什么办法,一个父母之命就能压死他。
“哎,柳白昭,我跟你说件事,你转过来。”
柳白昭没动,他的脚板就像贴在了地面上一样,晃都没晃一下。
他像是在做最后的挣扎,恪守自己一直以来所有的底线,理智的压抑着所有的。
余水月不着急,她又踹了踹柳白昭的屁股,别说,他虽然瘦,屁股还有点肉。
“柳白昭,不如我嫁给你吧,虽说私定终身是不孝了点,但总比娶个你不喜欢的强吧。”
这句话就像是一把钥匙,“咔嚓”,插进了柳白昭那扇封闭的心门。
“你看啊,我给你换过衣服,还嘴对嘴给你喂过药,你在床上搂过我,我还救过你,把你喂的长了这许多肉,当然应该归我所有,你说是不是。”
柳白昭压了压嗓子,道:“我什么都没有。”
此时的柳白昭确实什么都没有,没有家世背景,没有真金白银,还有一屁股的烂亲戚。
若是他爹柳天复那种人,可能早就顺杆爬,说自己有才华,先把女人骗到手再说。
柳白昭与他爹是截然相反的两种人,他骨子里是有一份骄傲与执拗的。
同时还有超乎常人的忍耐力。
他不在乎屈辱,不在乎疼痛,因为他知道自己终有一天,一定能爬起来,从这烂沼泽一般的境遇里爬出来。
可是他再有才华,再有抱负,也改变不了他现在两袖清风……可能连清风都没有,袖口太窄,连风都灌不进去。
余水月道:“我有,我家虽然是开镖局的,但家底颇丰,还就只有我一个姑娘,改日我爹仙逝,都是我俩的,还不用你做上门女婿,你就该读书就读书,想考试就考试,读一辈子书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