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笑一个嘛,不要都这么严肃,拍出来不好看了。”
王尔德从相机后面探出头,对排排坐拍集体照的客人们的僵硬反应不甚满意。
“表情管理可是各位最擅长的事情啦,别哭丧着脸,像我们虐待客人似的。”
在王尔德的指挥下,客人们勉强扯了扯嘴角,给了他个笑容——若非形势比人强,这段时间这些超越者已经充分向他们表现出了背叛的决心与手段,他们绝不会如此配合。
为了拍张照片被奥威尔强制洗脑可不值得,【1984】发动后不仅有洗脑的效果,还会带来后劲极强的精神冲击,让他们从被洗脑的麻木中挣脱出来后依旧眩晕头痛,思维迟滞得像脑袋里塞满了胶水,别人说什么都反应不过来,得好几天才把自己丢了的脑子找回来。
缺医少药全靠王尔德画像硬抗的neverland上,谁也不想因为一点小事那么折腾一遭。
客人们笑得不情不愿,好在政客的笑容标准早已在他们脸上形成了肌肉记忆,嘴角一扬整张脸就自然摆出了该有的笑容——亲切热情不失自信风度,不仔细对比他们猛增的白发和黑眼圈眼袋,完全看不出他们被胁迫劫持的处境。
因为有吃有喝还天天关在会议室里一坐一整天,不少人的小肚子还圆润了一圈。
王尔德看看取景框,满意点头,“这样就对了,大家保持住!”他又调整了下相机角度,按下快门键,“一、二、三!很好!我们再来一张!”
“看这里!一!二!三!”
照片里有人在偷偷做小动作。王尔德看出来了,不过他没有戳穿,让客人们跟外界保持适度的联系对彼此双方都好,能把战斗的你死我活程度维持在可控范围内,虽然在凡尔纳的岛上他们有主场优势,但假如真的各国超越者们联合起来跟他们玩命,他们也抵挡不了多少时间。
不光客人们需要跟外界保持一定的联系,他们也需要保持跟外界的联络,哪怕现在被各国精锐围在岛上,托他们的福通讯信号比常暗岛还垃圾几分,外面也有人会帮他们搞定这桩事情。
于是这张各国首脑排排坐,像什么大型国际会议摆拍的大合照连同他们提前写好的新闻稿一道,在第二天清晨出现在各大新闻集团知名记者以及网络上具有相当影响力的自媒体人桌上。
不是匿名信件,最初参与的七位超越者们大大方方地在新闻稿的最后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没有兰波,从一开始兰波掺和进来就是为了得到他们的帮助搞定魏尔伦,对和平也好自由也好都没有那么强的渴望,当然也没有牺牲自己的伟大觉悟,超越者们需要的也只是他手里的情报和强大战斗力,并不要求兰波成为他们真正的同伴。
但是最初背叛的七人没有任何事需要隐瞒,也没有什么家人朋友需要顾忌,计划已经走到了孤注一掷再也没有回头机会的悬崖边上,他们认为在公众面前暴露自己是对计划推进最有利的做法,就毫不犹豫地这样去做了。
那些收到信的媒体人都不用多仔细去查,随便找几个线人一打听,就能从各种渠道了解到他们到底是谁,又曾经在各自的祖国是什么样的身份。
一石惊起千层浪。
记者如同嗅到了血腥味的鲨鱼游曳而来,面前摆放着足以让他们狂欢数年的饕餮盛宴,只是这美味里可能包裹着药,每一粒粮食背后都可能牵连着他们招惹不起的庞然大物。
是顶住压力冒着风险将这条新闻放在它应该在的位置,还是遵从政府的封口指令,当做没有看到这送到面前的头版头条?
空白的书页上落笔下新的文字,二叶亭鸣代替左右为难的新闻工作者们做出了决定。
【没有哪个媒体会放过这一爆炸性新闻。】
【不论他们立场如何,又如何评价这一事件,都毫不犹豫用背叛者的名号填满了新闻的头版头条。】
【最偏僻荒凉消息闭塞的地区都知晓了每一个背叛者的名字,最不关心□□势的人都在谈论这桩事情——前后几十年,再不会有比这更令人震惊的新闻。】
【毕竟……】
当每一份报纸每一本杂志所有的新闻头条都在刊登相同的事情,当全世界一大半的人都被这件事情吸引了全部注意力,流言四散舆论一夜之间发酵到不可控制,哪怕庞大如国家机器,也没办法从中抓出一只可以杀鸡儆猴的鸡,让所有人都不说不想不看。
这种时候越是上蹿下跳封人嘴巴,就越是证明了底气不足心虚气短。
封锁不了消息,政府就只能竭力控制舆论的走向,在首脑遭到劫持消息满天飞的窘境下维持政府的威严形象——若是给人以无能的印象,那本就因为连年战争摇摆动摇的人心就要彻底乱了。
新闻工作者也配合政府的要求引导舆论,他们还不想真的跟国家机器对着干,哪怕真的有人被背叛者们那写得动情又热血的新闻稿原件感染得立场有些许动摇,也还没有为此而献出职业生涯的伟大觉悟。
在这些玩弄文字的高手笔下,相同的内容也能变化出不同的意味与内涵,黑的能变成白的,好的也能写成坏的,何况背叛者们本来就是满头小辫子又动手在先。
只需要那么一点点的文字游戏,挟持了各国首脑的超越者们者们就成了有史以来最可怕凶恶的恐怖/分子,即便他们在新闻稿中白纸黑纸承诺了不会杀死任何一位客人——只要达成和平条约,停止战争,每一位人质都会完好无损地被放回去。
他们停止战争的心愿没有错,但运用暴力与胁迫是比战争更糟糕的恶行。
不论这样的逻辑是否真的有道理,舆论大风向的变化下民众的想法也随之而变。辱骂与贬斥成为了新的政治正确,背叛者们被痛斥为恐怖/分子、罪人乃至于恶魔,曾经执行过的任务被翻出来成为了暴戾凶恶的佐证,在网络上随便键入任何一个背叛者的名字,都能搜索到无数牵连到祖宗十八代的恶诅咒。
“那些人太可怕了。”人们在茶余饭后这样说着,“活该要下地狱的。”
他们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如液刀剑,疼痛而又锋利扎进血肉里。
在岛上与世隔绝的超越者们看不到诅咒与恶评如潮,但即使看到了也不会怎么样。他们偶尔空闲时还会一边啃压缩饼干一边猜测自己往后会背负怎样的骂名,以及战争结束后那现在就已清晰可见的悲剧结局。
二叶亭鸣说让他们放心他会搞定,超越者们在梦境里信了他似的点头答应,背着他却在讨论着自己的后事要如何处理——王尔德让他们发誓会把自己的尸体烧成灰撒到大海里,让他可以随着潮水到自己想去的任何地方去。
每当这种时候凡尔纳从不说话,他不喜欢这个话题,只是啃着饼干像只埋头苦吃的仓鼠,超越者们也纵容小孩子过度理想化被打击的沮丧,然而谈论时从未避开过凡尔纳。
凡尔纳总要接受这个故事不会有完美结局的现实,作为年纪最小的那个——他们之中或许唯一能活下来亲眼看到没有战争未来的那个。
连最宠爱凡尔纳的拉格洛夫小姐也冷硬下心肠,不去看少年如暴雨之中小奶狗般无助绝望的眼神。
凡尔纳最后的希望只能寄托在给予了他们承诺的二叶亭鸣身上,他大抵是所有人里唯一相信了二叶亭鸣承诺的人,相信他们真的会有未来——没有恶名与罪孽,在neverland上永远不会有分别与痛苦的未来。
二叶亭鸣回应了他的希望。
十一月的中旬,最新一期的《争鸣》与冬日的寒潮一道如期而至。
杂志的封面是一张黑白钢笔速写,画中的七个人正争论着什么,有的在微笑,有的在愤怒,有的沉默坐着,还有的面无表情与画面外的观众对视,如同无声的诘问,又似是圣人般的悲悯。
没有任何一个多余的文字,却让每个看到的人身临其境般感受到了那几近无法呼吸的压抑氛围,内页的目录上挂着这些天他们再熟悉不过的名字——欧·亨利、奥威尔、王尔德、海涅、拉格洛夫、塞万提斯、凡尔纳。
背叛的七人。
比往期还要薄一些的《争鸣》,忽然沉重得让人不敢翻开下一页。
那是由欧·亨利书写的第一个故事,他给这篇故事起了自己一度视为梦魇的单词作为名字。
《her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