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姜麓发现秦彦似乎又开始躲她,倒不像是之前的冷战,更像是不想看到她。她心想着自己已然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真不知道他别扭个什么劲。
他不理她,她乐得自在。
进九之后天气一天比一天,她有时候还挺佩服姜明珠的毅力。不愧是重活一世的人,还真是多活一世多长一智。
眼看着七八天过去,秦彦还是见她绕道走,且那张玉面一天比一天黑沉,隐约还有可疑的红云。
她无语至极,臭小子差不多得了。
这一次轮对到她堵他,将他堵在地头。
“地整得不错。”
他不搭话,埋头找草。
可怜这个季节不长草,有些草籽好不容易在麦苗根下冒个头,就被他连根拔起。看他天天找草的劲,恨不得让众草断子绝孙。
“你知不知道黄花草长什么样子?”她没话找话。
他总算是抬头看了她一眼,“你为何不自己照镜子?”
不错,还挺幽默。
“我又不是黄花草,我叫姜麓。我这么一个如山的女子,你要是把我当草那就是你有眼不识泰山。”
少年表情不虞,看样子不太想搭理她。他眼睛在麦苗中梭巡着,她看不到他心不在焉的表情。他内心纠结无比,既希望她和自己说话,又希望她离自己远一点。
也不知是他心思太过游离,还是他一时失手。姜麓眼睁睁看着他拨掉一根麦子,然后烫手似的藏在身后。
她心下好笑,“你是不是还在梦游,连草和麦子都分不清。”
梦这个字,像炮仗一样炸响。
他顿时耳尖充血,脖子红透。
“我没做梦。”
“没做梦就没做梦,你紧张什么?”她揶揄着,“做梦没什么不好的,现实生活中没有的梦里都有。”
不就是在梦里和某位姑娘鼓了掌,这有何难为情的。只怪少年到底面嫩,又好死不死被她看到遗留的证据,所以才会这般紧张。
想不到这小子还挺纯情,她倒要看看有朝一日他和一个女人真的为爱鼓掌,他是不是会羞到不肯出门。
远远看去他们像一对寻常少年夫妻,丈夫在地里干活,妻子在边上陪着。二人似一对璧人,说不出的般配。陶儿端着一盆水站在院子里,险些看呆了。
“你看我家夫人和公子的感情真好。”她对兰桂说。“我家夫人长得好心又善,我就知道公子肯定会喜欢她。”
兰桂不敢看,因为姜明珠也在。
姜明珠咬碎银牙,一定是姜麓缠着殿下不放。殿下那等出身,怎么可能会喜欢上一个粗鲁的乡间女子。
所谓糟糠之妻不下堂,前世里殿下没有休掉姜麓是怕世人诟病,她就不信以殿下的眼光能看得上那般粗俗的女子。
她还是有机会的,一切都来得及。
一盆水毫无预兆地泼在她脚边,水溅起的泥点沾得她裙边全是。这水明显是抹洗过后的脏水,她提着裙摆往后退时差点摔倒。
陶儿一脸无辜,“姜姑娘对不住,奴婢没有看到。”
公子是她家夫人的,这个姜姑娘故意赖着不走,好不要脸。
“你…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姜明珠气红了眼,如今连一个丫头都敢欺负她,肯定是姜麓指使的。
姜麓还真没有教唆过陶儿什么,是陶儿认定自己的主子。但凡是和夫人做对的人,都是她的仇人。
她毫无惧意,反正她又不是国公府的下人,“奴婢当然知道自己的身份,姜姑娘你也别忘记自己的身份。”
姜明珠面色发白,指甲掐进肉里。
自打身世被揭穿,她不知听过多少冷嘲热讽。在京中受那些贵女们明里暗里的耻笑,到京外还要受一个丫头的气。如果她还是国公府的姑娘,谁敢如此对她。
兰桂见势不妙,小声劝说,“陶儿姐姐,你少说两句。”
她和陶儿走得近,两人私下交情越来越好。一边是自己的主子,一边是新交的好姐妹,她夹在中间很是为难,慌忙丢下扫帚去扶姜明珠,“姑娘,你进屋歇歇吧。”
姜明珠甩开她的手,聪明的不忠心,这蠢的又给人添堵。自己为什么不能再早一点重生,为什么要受这样的气。
姜麓望过来,见几人都在院子里。
“你们都没事做了吗?”
一声吼,立马将院子里的人吼得四散分开。兰桂赶紧扶姜明珠进屋,陶儿悠哉悠哉地端着空盆去厨房。
她一转头,对上秦彦复杂的眼神。
这小子,为何如此看她?
“看什么看,没看过美人吗?”
他低头的时候在想,自己是疯了吗?姜氏惯会翻脸不认人,嬉笑怒骂性情无常。他怎么会梦到她,还和她……
她倒是大言不惭,居然自诩美人。
少年最是嘴硬,心中越是羞恼越是不愿承认,当下顶回去,“你是美人吗?”
“我当然是美人,即使我外表不怎么出色,但是我心灵美。”
“那是你自以为,我看你是想得美。”
她上上下下地打量他,臭小子可以啊,竟然学到了几分她的说话风格,看来她这个老师没白教。
“我想的确实挺美的,我想过自己想过的日子。”
冬闲自在,青山旷野让人神清气爽。还有美男近在眼前,朝气蓬勃又赏心悦目,姜麓觉得此情此景才是令人神往的田园生活。
然而平静之下必有骚动,安逸之中总有不速之客前来打打扰。
来人一共四人,为首者锦衣华服白白胖胖。后面跟着三个家丁打扮的下人,一个个身材壮实像打手一般。
那白胖的男人长了一双小眯缝眼,年纪不大应该不到二十的样子。他走路的样子像一只大肥鹅,抖着一身肥肉颠颠地跑起来,在走近之后两眼猛放光。
“美人!你们看这里真的有美人!”
姜麓抱胸皱眉,这是哪里冒出来的纨绔子弟,肥头大耳一副色眯眯的样子。他口中的美人指的是谁?是她,还是秦彦?
他不伦不类地摇着扇子,还当自己风流倜傥。他穿得那叫一个金光闪闪,脖子上还挂着一个大金项圈。
此人姓万,名桂举,乃临水县令万大人的公子。他也不知从哪听的闲话,说北坳村有个天仙似的美人。做为一个无所事事游手好闲的官家子弟,他当真称得上是临水县一霸,平日里欺男霸女的事情没少干。
万桂举先前看到的是地边上的姜麓,眼下才看到地里的秦彦。惊艳的同时又惋惜不已,流着口水想着这小白脸为什么不是个姑娘。
小美人肯定是被小白脸所迷,要不怎么会窝在这乡下地方吃苦。
他理理衣襟,以为自己风度翩翩。
“美人,本公子家有房屋近十间,仆人丫头数十。你若跟本公子走,本公子保你日后吃香喝辣穿金戴银。”
姜麓挑眉,确认他这声美人叫的是自己。她朝秦彦挑眉,眼里的戏谑不言而喻。这小子刚还说她不是美人,想不到打脸如此之快。
就冲这声美人,她决定忽略小胖子令人不舒服的目光。
“你叫什么名字??”她神情严肃,问话一板一眼。
万桂举白胖的面皮抽搐,他最不喜欢读书,最讨厌和害怕的人就是夫子。眼前明明是个小美人,他怎么有种被夫子叫起问话的恐惧。
“我叫万桂举。”
“好名字。”姜麓赞道:“你父亲必是盼着你能蟾宫折桂,一举扬名。一看公子就是有学问的人,你定能七步成诗五步对联。我生平最欣赏有才之人,不如公子作一首应景诗来听听。”
万桂举吃喝玩乐样样行,就读书不行。
姜麓把他高高架起,他又不能在美人面前露短,又实在是才疏学浅憋不出半句诗来。一时之间白胖的脸胀至通红,隐约有些恼怒。
“美人,你且同我先家去,我再和你慢慢吟诗作对。”
正经的诗他不会,那些花楼里的艳诗他倒是会不少。什么奴家怯怯把郎求,梨花带雨盼君怜。什么红帐锦被玉鸳鸯,不到天明势不分。到时候小美人乐不思蜀,哪里还记得让他真的作诗。思及日后二人耳鬓厮磨,他嘿嘿笑出声来。恨不得当下带着小美人回去,关上门好好疼惜一番。
他的笑让姜麓皱起眉头,“公子连诗都不会作,凭空长了这么大个脑袋。”
“美人别恼,本公子怎么可能不会作诗。你看这天寒地冻的,美人你穿成这样,本公子瞧着都心疼。你别再跟着这小白脸受苦,以后本公子疼你。”
小白脸慢慢捋着衣袖,一举一动是那么的矜贵从容。姜麓心下突然一跳,他这个样子优雅又危险。
“站到后面去。”他对她说。
她先是一愣,尔后听话地躲到他身后。莫名觉得他此时男友力十足,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张力和气场。
他一出头,万桂举面皮抽了几下。
“小白脸,我劝你识相一点。”
“我这人什么字都认识,就是不识相。”
姜麓暗笑,他现在说话越来越有她的风格。
他单手护着身后的姜麓,“再站远一点。”
“你要干什么?”她低声问。
“打架!”他说。
万桂举万万没想到一个看上去弱不惊风的小白脸会打架,更没想到这个小白脸打起架来凶狠无比。他被打得嗷嗷叫唤,那几个家丁更是抱头如鼠窜。
少年如风如影,拳脚之间游刃有余从容无比。姜麓双眼一亮,没想到长得好看的人打个架都如此之帅。
也是万桂举运气不好,这些人哪里知道秦彦从被贬之后一直憋着一股气。先前没有合适的机会,这股恶气无从宣泄。此时有找死的倒霉蛋撞上来,他焉有放过之理。
“我…我爹是县令,我不会放过你的!”
县令而已,吓唬谁呢。
秦彦就算不是太子,那也是皇帝老儿的亲儿子。
万桂举抬出自己老爹来,不仅没有吓住秦彦,反倒更激起少年的血性。身为大昭官员竟然纵子为祸,更是该打。
赵弈和小新子赶来,齐齐护在秦彦身前。
秦彦示意他们让开,对着万桂举又是一顿猛揍。那些爬起来的家丁被赵弈再次撂倒,一个个在地上抱着肚子翻滚。
白胖的县令公子被打得像个猪头,馒头似的胖脸青一块紫一块,像磕伤的白面瓜一般。他捂着脸杀猪似的狂叫,“你死定了…我一定让我爹把你抓起来!”
秦彦揉着手腕,眼眸淬冰,“我一没作二没犯科,你爹身为县令也不敢冤枉无辜,我倒要看看还有没有王法!”
王法是什么,在万桂举的眼里那是他爹。
“你…你给我等着!”
房里正闻讯赶来,惊得是面无人色。
“万公子,万公子,你没事吧?”
万桂举得意起来,肿成猪头的脸狰狞无比,“房里正,你来得正好。你们村有人敢袭击本公子,你还不快把他绑起来。”
房里正赶紧过去,把万桂举扶起来后在他耳边低语几句。
万桂举大怒,脸上的伤让他呲牙,“什么李大人,不就是个从五品的小官。本公子我会怕他!”
李员外的儿子官至从五品,在百姓眼中那可是了不得的大官。然而在天子脚下,却不过是个寻常官员。
房里正暗自叫苦,万县令官不大,但在临水县那就是一方父母,他一个小小的里正哪里敢得罪。
颜老爷看着不像是个惹事,怎么就惹到这位小祖宗。
“从五品都是小官,你好大的口气!”秦彦捏着手指,作势还要动手。
万桂举吓得赶紧躲到房里正身后,藏头露尾又色厉内荏,“那当然,从五品在国公府面前自然是小官。”
姜麓心头划过异样,心道不会那么巧吧。
她问房里正,“哪个国公府?”
房里正回道:“林国公府,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听过?万夫人娘家表姐的夫家的表外甥女,嫁的是林国公府的二公子。”
她险些笑出声来,还以为是什么直亲,原来是一个山路十八弯的远亲。
林国公府的二公子,那不就她的便宜二哥。还真是大水冲到龙王庙,可别怪龙王大口一张吞了这些小鱼小虾。
她这一笑,房里正心思活泛起来。
“夫人,你们若有倚仗报个名,这事也就了了。”
“倚仗自然是有的。”她看着秦彦,“得看我家夫君答不答应。”
秦彦当然不愿意和稀泥,一张俊脸又冷又沉。
房里正低声劝说万桂举,万桂举眯缝眼一瞪,“不可能,天下还有能大过国公府的大官?小白脸休想诳我!你若识相就把她交给本公子,再给本子磕一百个响头,否则你就等着吃官司坐牢!”
他如此作死,听得姜麓都想打人。
原来万公子是看上颜夫人,房里正苦着一张脸。两边都是他不能得罪的人,如果他真眼睁睁让万公子带走颜夫人,日后怎么向李大人交待。可若是不依万公子,他的里正之位肯定保不住。
“万公子,这…这使不得。”
“房里正,我看你这里正之位是坐得不耐烦了。”
房里正越发脸苦,为难地看着秦彦和姜麓。
秦彦冷笑,“让我磕头,我看你是嫌命长。”
“你…你别嚣张。我听我爹说过李大人是礼部郎中,就是一个管宫里女人穿衣吃饭的杂事官。我可不怕你们,你们有种给我等着。”
房里正那叫一个急,他总觉得颜家这对小夫妻不简单。万家确有贵亲不假,但这对小夫妻应该也不是可欺之人。
他还没开口,就见赵弈一个腿踢过去,万桂举结结实实在踢跪在地上。
万桂举精彩的脸胀至通红,“你…你们这是找死!”
“找死的是你!”赵弈又一脚过去。
房里正骇得心口突突直跳,颜氏夫妇到底是什么来头?他相信就算是李大人在场,也会给万公子几分薄面。
姜麓在秦彦身后道:“万公子,有道是色字头上一把刀,这刀也是一把杀猪刀。他既能壮你的胆,也会要你的命。”
秦彦睨她一眼,这女人又在拐着弯骂人。
万桂举听不出来,什么刀啊猪的,他现在只想把这小白脸千刀万剐,“你给我等着,我要是收拾不了你,我…我就是你孙子!”
姜麓无语,小胖子真是天堂有路不走,地狱无门偏来。熊孩子给自己挖坑,就算是把自己埋了也不冤。
“我们可不要你这样的孙子。”她露出嫌弃的表情。
万桂举气得吐血水,他发现这小娘们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以后落在他手上,他定要让她知道什么是厉害。
他还想嚷嚷,被房里正截住。
颜夫人敢说这样的话,身后的倚仗肯定不小。
“万公子,你看你还有伤,不如先去我家里喝口水?”
说完也不管万桂举如何不情愿,强行将人拉走。
姜麓阴着脸,大步回去一脚踹开东屋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