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些吧。”秦彦含糊道,将姜麓以前的说辞重复一遍。
阮太傅听后若有所思,不得不承认那个姜氏确实天资过人。她仅凭偷听夫子讲课就能学到那么多的东西,还自己善于思考琢磨,实在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可惜荒废多年,又是女子之身。且养成那般无礼的性子,实在是令人惋惜。
外面天色已黑,屋子里的烛火亮起。
师生二人再次说起朝堂之事,不知不觉已近亥时。阮太傅赶了一天的路,早已是疲惫不堪。他一直强撑着精力,到这时肚子却不听使地发出咕咕的声音。
秦彦看了一眼时漏,微微皱眉。
赵弈在他耳边低语,说西屋的灯已经熄了。
很显然,晚饭没有人做。
秦彦让赵弈安排阮太傅去东屋歇着,自己进了厨房。他记得姜麓是怎么做饭的,可是很多事情看起来简单做起来难。
先是生了半天的火没生起来,弄得厨房里乌烟瘴气。等到赵弈赶来生好火后,他又对要做什么菜犯了难。想来想去想到姜麓第一次做的乱炖,便将菜啊肉啊齐齐倒进锅里。
好歹是煮熟了,味道实在是不敢恭维。
赵弈去给阮太傅送饭,他则端着饭菜去敲西屋的门。
门是陶儿开的,她吃惊不小。
姜麓其实没睡,听到动静起身。等看到秦彦送饭进来时,她心里是又震惊又有一些说不出来的滋味。
秦彦陪她一起吃,说起当初被贬之事。
“我记得那日离京风很大,城门处人来人往,而我是何等的狼狈。你应当记得那日之事,除去太傅再无一人相送。”
姜麓不是原主,她没有当时的记忆。但她明白秦彦的意思,所谓患难之时见真情,他对阮太傅很尊敬。
“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是想我让着他。”
别人都说婆媳关系难搞,想不到她首先面对的不是自己的婆婆,而是老公的老师。
“其实我一点也不生气,因为他有足够的理由不喜欢我。在世人眼中你是天家贵胄,曾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而我不过是个乡下长大的女子,我们根本就是云泥之别。易地而处我很能理解阮太傅的心情,他若是喜欢我那才叫奇了怪,他不喜欢我才是人之常情,我反而会尊敬他。”
秦彦望着她。
她笑了一下,“因为他是真的看重你,才会替你委屈难过,才会处处看我不顺眼。”
“那你…”
“我就是给他一个下马威,谁让他一来就骂我。我又不是泥捏的人,我也是有脾气的。”姜麓吃着菜,违心地夸他做得好吃。
“他是不清楚你的为人,所以那么说。”
姜麓兴味十足地看着他,“那你现在知道我的为人,你觉得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秦彦不想她反问过来,略显青涩的面容有着少年人特有的羞赧。那一抹羞赧转瞬即逝,取而代之是一脸郑重。
“以貌取人不可取,道听途说不可信。我…觉得你是一个很特别的人,你行事虽无章法,却又好像很有道理。你不是说过三人行必有我师,我在你身上学到很多东西,实在是受益良多。”
这小子,还挺会说话。
就冲他这个态度,她怎么着也会给他一个面子。
“放心吧,我不会让你为难的。我知道怎么做,我心里有分寸。”
给人一棒子,得再给人一个甜枣,这些套路她玩得贼溜。那姓阮的老头再难缠,她也有信心让他心服口服。
秦彦得了她的准话,如释重负。
可怜的孩子,夹在长辈和媳妇之间该是何等的为难。姜麓一边想着,一边厚道地忍着没笑出声来。
赵弈一大早起来时,便看到缩在角落里的小河。
小河来得太早,一直等在外面。可怜他穿得单薄又不暖和,双手双脚已然冻得开始麻木。赵弈把人先领到猪圈那边,然后再去禀报主子们。
猪圈那边原是万桂举睡觉的地方,有两只炭盆炉子。
小河站立不安,这里也太暖和了。他不敢一直站着,努力给自己找事做。又是打扫又是整理,一刻都不曾停歇。
赵弈再过来时,看着整洁的猪圈十分意外,自然是将此事报给姜麓。
早饭是姜麓和陶儿一起做的,分别是皮蛋瘦肉粥和葱油拌面。小河被叫去一起吃饭,傻傻地盯着自己面前的东西。
这些是给他吃的吗?
他怯生生地看一眼姜麓,姜麓道:“快吃吧。”
“我…我不能吃这么好的。”
“我们家平时都这么吃,你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
陶儿过来和小河一桌,假装凶巴巴地道:“快吃,不能剩。”
小河这才战战兢兢地拿起筷子,忐忑地喝了一口粥。那双不安的眼顿时呆住,天下怎么会有这么好喝的粥,比他小时候生病那次阿公给他煮的细粮粥还要好喝。
他又吃了一口面,再次呆住。泪水慢慢涌进他的眼眶,他不知道为什么好想哭,原来世上还有这么好吃的东西。
姜麓心头发涩,“我们家不许有剩饭剩菜,如果有剩下的你就带回去。”
“夫人,真的能…带回去?”小河的眼神是那么的期盼,让人有一种不忍直视的难受。他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他很想带回去给阿公尝一尝。
“可以。”姜麓道。
很显然,小河想全部带回去。他只吃了一点点,剩下的小心翼翼地护着。姜麓给陶儿使了一个眼色,陶儿立马心领神会。
“你赶紧把剩下的拿回去,早点过来上工。”
小河听到这句话,眼中尽是欢喜。“我…我很快的,我…我不会把碗弄脏。”
他抱着面和粥飞快地往外跑,紧紧地用自己的衣服包着。瘦小的身影是那么的单薄,又是那么的雀跃。
主桌上,阮太傅一直注意这边的动静。
秦彦低声说起小河之事,不动声色地为姜麓说好话。
阮太傅看了姜麓一眼,埋头吃饭。
此女昨日必是趁机报复,若不然两顿饭菜为何如此天差地别,昨晚那一碗不知所谓的菜吃得他半夜拉肚子。今早这饭菜倒是味道极佳,他暂且不与她一般计较。
他低头吃饭的时候,姜麓也在注意他。只见他不仅喝光碗里的粥,还吃完那份量不算少的面,且从他微妙的表情和稍稍翘起的短须能看出来,他意犹未尽。
所以,这老头应该是一个吃货。
“老人家,你昨天不是说我粗鄙不堪不通教化,你为何要吃我这不通教化之人做的饭。我若是你必当一个有骨气的人,誓死不吃无礼之人做的饭。”姜麓淡淡地说道。
阮太傅立刻像被扎心的刺猬,浑身的老刺都竖了起来。他身边的那个仆从帮替他周旋,说他昨夜吃坏东西拉肚子。言之下意,是想让姜麓见好就收莫要得寸进尺。
姜麓深深看向秦彦,眼神戏谑。
秦彦玉面微微泛红,他们都无事,唯有太傅吃坏了肚子。应是太傅年纪最大,脾胃不太好的缘故。
姜麓给他留面子,没有挑明此事。
“既然我做的饭菜让你吃了拉肚子,你大可以走人。”
阮太傅一听,当下火冒三丈。这个粗鄙丫头竟然赶他,她可知他若是去到别人家做客,那都是主家天大的荣幸。
“好,我走!”
姜麓看都不看他们一眼,转头对陶儿说:“等会你把那条养了十天的鳜鱼收拾出来,中午给你们做一道凤凰胎。”
阮太傅离去的脚步放缓,听到凤凰胎三字时心如挠痒。什么是凤凰胎,他在宫宴上也没有听过这道菜。
只听得姜麓又道:“既然有凤凰胎,那一定要有蟠龙菜。”
阮太傅心里更是好奇,脚步更加迟缓。
姜麓又回一把火,“还有狮子头、蚂蚁上树、松鼠鱼,我最擅长那些软烂鲜香的菜式,今日我要大显身手。”
人一旦年纪大了,又贪图口腹之欲,最喜欢的就是软烂鲜香的饭菜。
阮太傅停了下来。
姜麓在心里默数三个数,果然见他转身往回走。
“我肚子吃坏了,走不了。”
秦彦长松一口气,不期然对上姜麓得逞的目光。